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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7.第3747章 九五之尊(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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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夜,芳菲都彻夜难眠。

    当然并非是这道太上皇帝的奏折。相反,因为此事,她反而松了一口气。一个女人,独自抚养着一个孩子,当然很辛苦。

    若是有弘文帝拉扯着,怎样也是一种福分——属于孩子的福分。

    父母双全,他得以登上帝位,世间帝王,他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但是,心里总是不踏实,心神不宁的,仿佛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在慢慢地袭来。

    但是,到底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恍惚间,鸡鸣三声,五更到了。

    她立即起床。

    这一日,穿的是皇太后的正式服饰,十分繁琐,盛大,穿戴都是珠钗冠冕。

    八名宫女帮着她弄好一切。

    她正出去坐着,已经听得通报声:“小殿下驾到。”

    这是大家最后一次叫他小殿下了,接下来,他便是陛下了。

    宏儿起得这么早,却依旧很精神。

    他今日也穿戴一新。

    弘文帝准备得十分充分,他的小小的龙袍,上面都是东湖珍珠,绣着九条龙:前后身各3条,左右肩各1条,襟里藏1条,于是正背各显5条,吻合帝位“九五之尊”。

    他的冕冠的顶部,有一块前圆后方的长方形冕板,冕板前后垂有“冕旒”。是为十二排的珍珠美玉。冕冠两侧,各有一孔,用以穿插玉笄,以与发髻拴结。并在笄的两侧系上丝带,在颌下系结。在丝带上的两耳处,还各垂一颗珠玉,名叫“充耳”。不塞入耳内,只是系挂在耳旁,以提醒戴冠者切忌听信谗言。后世的“充耳不闻”一语,即由此而来。

    按规定,凡戴冕冠者,都要穿冕服。冕服以玄上衣、朱色下裳,上下绘有章纹。

    龙袍上除了龙纹,还有十二章纹样,其中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八章在衣上;其余四种藻、火、宗彝、米粉在裳上,并配用五色祥云、蝙蝠等。它们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含义,“日月星辰取其照临;山取其镇;龙取其变;华虫取其文、会绘;宗彝取其孝;藻取其洁;火取其明;粉米取其养;黼若斧形,取其断;黻为两己相背,取其辩。这些各具含义的纹样装饰于帝王的服装,喻示帝王如日月星辰,光照大地;如龙,应机布教,善于变化;如山,行云布雨,镇重四方;如华虫之彩,文明有德;如宗彝,有知深浅之智,威猛之德;如水藻,被水涤荡,清爽洁净;如火苗,炎炎日上;如粉米,供人生存,为万物之依赖;如斧,切割果断;如两己相背,君臣相济共事。”总之,这十二章包含了至善至美的帝德。

    小孩子穿戴得如此整齐,心里也微微不安。

    他进来,行走的时候,步履也不如昔日那么轻快。因为他头上戴的黑色冠冕,根本没法让他蹦蹦跳跳,甚至只要歪着脑袋,左右摇晃,那些珍珠美玉,就会前后打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生疼。

    就凭这一点,小孩子已经察觉了,自己以后,可能和往常就不同了。

    他心里不是高兴,反而隐隐的不安。

    跪拜太后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按照身边礼仪大臣的教导,行叩拜大礼:“孙臣参见太后。”

    芳菲心里一阵激动,一把扶起他,柔声道:“宏儿,今日是你的登基大典了,太后先恭贺你。”

    “太后,登基大典,你会去么?”

    她微笑着摇摇头。

    宏儿觉得非常失望,怯生生的捏着手指:“太后……”

    她柔声道:“宏儿别怕,你父皇会陪着你的。”

    孩子的眼睛终于亮起来,如见到了一个大靠山:“真的么?父皇会陪我一起去?”

    “对。父皇会亲自陪着你。你什么都别怕,乖乖地做个小皇帝就好了。”

    正在这时,已经听得礼仪官的提醒:“请小殿下去玄武宫参见陛下。”

    时间到了,孩子没法多呆。

    芳菲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森严地走出去。

    天气那么冷,孩子每走一步,都步履森严。

    从他的背影看,那么隆重的服饰,几乎跟他的年龄完全不相吻合。

    而且,身后跟着一长串的礼仪官,为首的正是李冲。

    虽然芳菲事后不曾怎么再接见过他们,可是,对于李冲等主持这一切,还是非常放心的。但是,那么小的孩子,受得了这一切么?

    她站在门口,眼眶濡湿。

    张孃孃等一行宫人却已经跪下去了,她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兴高采烈:“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是的,她们都知道——太后总算熬出头了。

    小殿下登基,她就熬出头了。

    芳菲心里更是难受。

    自己这算熬出头了么?

    也罢。小孩子虽然小,可是,有他的父亲扶持,总比别的时代的小皇帝,被权臣胁迫登基,成为傀儡的好吧?

    就如汉献帝,一辈子成为曹家的傀儡。

    而宏儿,好歹,是弘文帝亲自推上去的。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但听得礼乐声声,儿子的登基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孩子是去玄武宫登基。

    从今往后,意味着,玄武宫就是他的了。

    清晨的玄武宫,布置一新,十分盛大而隆重。彩带飘飘,张灯结彩。偏偏这一日,天公也作美,出了大太阳。

    按照往常的登基,基本是老皇帝驾崩,小皇帝才能登基,所以,总是有着丧事的余威,显得美中不足,太过肃穆。

    只有今日,一切都是喜乐,没有一丝半点哀伤的气息。

    弘文帝也早早穿戴一新。

    但是,是太上皇的服饰。

    太上皇,皇上,一字之差,相去千里。

    他忽然想起芳菲。当年的芳菲,第一次穿上皇太后的衣服,心里是怎样的滋味?而且,一穿就是那么多年。

    他坐得笔直,表情比登基的时候更加凝重。

    太监和侍卫们都守在身边。

    但是,他一直闭着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随手拿起桌上的一面镜子,仔细地看一下。他其实往常是很少照镜子的。因为,一个男人,不太可能长期对自己的容貌感兴趣。

    但是,今日,他却情不自禁。

    生怕自己的帽子歪了,衣冠不整。

    以太上皇的心情,竟然是如此的惶惶不安。

    镜中的男人,一夜之间衰老了十岁。

    仿佛生命的力气,全部抽离了。

    魏启元同情地看着他。

    只有他才明白,从太子府开始,陛下为了这个帝位,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几乎从他刚被确立为太子起,那时他是多大?八岁?九岁?

    从此,他的生命,便是为了皇帝这个位置在奋斗。

    仿佛已经骨血相连,和生命一样,不可分开了。

    现在,却生生地要分去一块。

    就如一个人,生生地看着一只苍鹰,把自己的血肉彻底啄去。甚至连疼痛也来不及感知。

    一大堆反对的奏折堆在桌上。他一件都没看。

    一生中,做事从未如此果决。

    他没给自己任何动摇和犹豫的机会。

    门外,礼仪官再次进来报告,说小太子登基大典的准备工作已经完全就绪。

    然后,传来通报声。

    小太子一身冠冕进来——不,彼时他已经是小天子了。

    但是,本着对太上皇的尊重,礼官们还是暂时以太子称他。

    孩子进来,跪在地上:“儿臣参见父皇。”

    弘文帝满面笑容:“宏儿,起来吧。”

    孩子起来,一直拉着他的手。

    本来,这是不应该的。但是,弘文帝一点也没纠正他,反正,这样“放肆”的时候也不多了。

    孩子依偎在他身边,这才从沉重的服饰下扬起头,娇嗔地问他:“父皇,为什么宏儿要登基呀?”

    他心如刀割。

    却和颜悦色:“因为宏儿很乖。是个乖孩子,能够做好一个小皇帝。”

    可是,为什么不是父皇做皇帝呢?

    孩子对此抱着很大的疑惑,但是,又不敢继续问。

    他悄悄地问:“父皇,若是宏儿做了皇帝,是不是就再也不可以随便出去玩儿,也不可以随便住在慈宁宫了?”

    弘文帝踌躇了一下。

    理论是,正是如此。

    的确是不该的。

    但是,他不想让儿子失望,还是微笑着:“宏儿,你要变成大孩子了,不能老是想着玩儿。”

    孩子不敢再回答了。

    因为,礼仪官的声音响起:“吉时到。”

    弘文帝立即携了儿子的手,往正殿。

    从玄武宫出去,到尚书坊,再到正殿,一路上,是层层叠叠的法架礼仪。

    礼部尚书奏请即位。父子俩从上书房降舆,先到正殿升座,各级官员行礼。礼毕,官员各就位,礼部尚书再奏请即皇帝位。

    进了正殿。

    宏儿的手被放开。

    弘文帝先上了正殿的龙椅坐下。

    这时,他开始亲自宣读退位诏书,让宏儿继位。

    然后,孩子在新的御林军统领的护送下,到了正殿的前阶。

    他见父皇坐在龙椅上,这本是他看惯了的场景。

    但是,今日父皇却起身,退去了自己的冠冕,除掉了外面的龙袍。

    他亲眼目睹,那么惊讶。

    正要叫一声父皇,但是,父皇并未说话,用一个眼色阻止了他。

    他不敢开口。众人护送着他,到了正殿的龙椅上,升宝座。

    即就皇帝位。

    这时按一般典礼规定,由中和韶乐乐队演奏,顿时,乐声大起,又在午门上鸣钟鼓。

    即位后,阶下三鸣鞭,在鸣赞官的口令下,群臣行三跪九叩礼。典礼中,百官行礼应奏丹陛大乐,群臣庆贺的表文也开始大声宣读。

    整个过程,孩子都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

    甚至多次他想转头看看自己的父皇,但是,每次看的时候,都会被珠子打到脸,根本不敢随便乱动。

    尤其是当礼部尚书大声宣读群臣的贺词的时候,他更是害怕。

    忽然觉得四周都空荡荡的——尽管那么多人,自己却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龙椅上,四周那么空旷,他心里那么孤寂,那是一种远远超越了年龄所不能了解的寂寞之色——所有人都跪在自己的面前——

    只有自己一个人坐着。

    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人跟自己并列么?

    他终于忍不住,还是扭着头,寻找父皇。

    但见父皇就坐在侧面,在自己的背后,隐隐的,仿佛是一种孩子不能明白的退避——仿佛父皇也比自己低一等的样子。

    尤其,父皇的脸色那么灰白——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从他这里看去,但见父皇的头发,忽然之间就灰白了。

    不是神仙的那种银灰色。

    而是一种惨淡的死灰色。

    他已经六岁了,听太后讲那么多故事,小小的心里,并非完全不知道登基是怎么回事。以往,只能老皇帝死后,新皇帝才能登基。

    可是,自己的父皇,他还活着啊。

    他活着,自己怎么登基呢?

    难怪父皇会那么伤心,头发都死灰了。

    他忽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皇帝登基,痛哭流涕,这算什么?

    大臣们都急了。

    弘文帝也急了。他走过来,坐在龙椅上,抚着儿子的小手,但觉儿子手心一片冰凉,哽咽的声音也微微发抖。

    他柔声道:“宏儿,怎么啦?”

    孩子哭得抽抽泣泣的:“我取代的是父皇的皇位……父皇……父皇,还是您做皇帝吧……”

    弘文帝心里一颤,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

    台下大臣也都愣了,觉得心酸。

    真没想到,这样小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时,台下的陆泰忽然高声道:“陛下不必悲哀,太上皇帝也是皇上。我们北国,一大一小,两颗太阳,这是我们北国的福分。”

    众臣立即同声附议。

    一众汉臣这才明白鲜卑贵族们处心积虑的心思,是非不希望弘文帝退位不可。

    但是,此情此景之下,谁能表示反对?

    弘文帝环顾四周,扫射了一下众人。

    毕竟多年天子,积威尚在。

    群臣莫敢再有喧哗。

    他挽着儿子的手,新的小皇帝,此时已经不那么害怕了。紧紧依偎着父皇,如找到了极大的靠山,声音也清朗起来:“父皇,宏儿不怕了。”

    “宏儿别怕,父皇一直辅佐你。什么都别怕。”

    台下,众人方开始山呼万岁。

    最后要颁布诏书,以表示皇帝是“真命天子”,仪式庄严而隆重。首先,中书令再将诏书捧出,交礼部尚书捧诏书至阶下,交礼部司官放在装饰有云纹的木托云盘内,由銮仪卫的人擎执黄盖共同由正殿的中道出玄武宫,再鸣鞭。

    小皇帝就坐着舆走了一圈,再回到玄武宫。文武百官分别由玄武宫两旁的大德门、贞度门随诏书出午门,将诏书放在龙亭内,日后,要带回平城的立政殿正式颁布。中书令等将“皇帝之宝”交回,贮于大内。

    整个仪式,完成得很完美。

    就连小皇帝的那一次流泪,也令人动容。

    整个玄武宫开始了庆功宴。

    当礼乐声声,传遍北武当的漫山遍野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从一颗大松树边抬起头来。

    刚刚,他亲眼看着新帝的乘舆从自己身边旁边经过。

    那么小的孩子,那么漂亮的孩子。

    他真正龙章凤姿,顾盼生辉,一点也没有露出怯相。

    他心里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悲哀。

    自己不曾目睹儿子登基,却目睹孙子登基。

    这何尝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就连他荒芜的心,也都有点儿澎湃起来。为了这孩子,有什么值不得的呢?

    他手一松,看着手心里的传国玉玺——那其实不是玉玺,是北国秘密的一个皇帝吉祥物。当年,自己“死”得匆忙,出征在外,不曾交给儿子。

    现在,真的可以给孙子了。

    这便是他要送给孩子的一件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