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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瓢泼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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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言的车内。安静操作着方向盘的司机稳稳的盯着前方的路段,甚至看不见他眨一下眼睛。坐在两个后座之间的晴晖也尝试着通过那为了看见后窗的景象而斜侧着的后视镜来瞄视那个司机的面容,却往往赶在他未察觉以前便缩回了自己的目光,像是一个无恶意刺探的偷窥者,自己无端的惭愧盖过了他人并非出自本心的究责。更何况,那司机并不去看他一眼,任他猫一般地好奇着,哪怕是早已知道了他毛手毛脚着什么名堂。

    晴晖于是朝副驾驶座上的车载电脑投去一瞥,LED屈光屏靠近车窗的一侧为闯入的黑暗所遮蔽,那是这段路的一侧熄灯的商铺铺下的阴影——于是便只能看到“司机姓名”一栏上的姓氏,“三浦”,那令晴晖的心怦地动了一下。

    是他吗?他觉得自己的判断不会错的。哪怕是过了这么久,他还是能够一眼认出他的模样;毕竟,一直嵌在自己的记忆中,每每忆及便会火辣辣地生疼。

    是他吧。晴晖这样期待着,越发地盯紧了那块屏幕,等待着,等待着,像是从看不见前路的远方逐渐地走着过来了的,那个似曾相识的面容。真的,是他吧。

    前座的司机终于朝着后视镜中的他投去一瞥,轻轻地叹了口气。“别看了。”他应道,全然与晴晖那心中的声音对话对话着,默契到不需要一秒一毫,纵然是过了再久。“是我。”

    三浦隆太轻轻地说着,便又沉默了下去,一言不发。

    晴晖松懈了气力,浑身紧绷着的肌肉松弛下去,他向后瘫在了靠背上。

    “……”

    行道树,路灯,标识牌,一切竖直向上延伸起来、隔着同一的间距有规律地立足在滨道位置上的那些东西,一切都作为那些纤细妖娆的手指或前肢魅影的原型——它们的魅影一遍遍地从隆太与晴晖的车上撩过,分明不是阻拦着他们的,然而每一次先后从他们的脸上掠去后都更让车内添了一分凝重。

    “晴晖,”从隆太的背影前传来一声带着迟疑的轻唤,“你坐中间不埂吗?”

    “啊?”

    “那里的那条梗。”他不经意地又瞟过一眼后视镜,“坐着不觉得不舒服吗?”

    晴晖局促地朝自己左右空空的座位看了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僵在了原地。

    “……”又是一声轻叹,隆太说道:“坐右边吧。”

    他于是整个人向右边挪过去。皮革凉凉的,他能感觉得到。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可笑——那并不应该是他们之间这样对话的方式。“喂,鸣海晴晖,你个傻缺坐右边啊!”隆太会这么爽朗地喊道,“中间那玩意儿不梗屁股啊?还是你有这方面的特殊癖好?”“去!就你有经验!”晴晖笑着怼了回去。

    这时才会发现,原来自己,不论是谁,不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事,都那么多。戏剧性的,他在这里遇到了那个,他认识,他不认识的自己,

    ——真由美,她又会认识吗?

    半晌,隆太忽然问道:“晴晖……这些年,过得好吗?”

    “……嗯。”

    这么答应了,他却觉得总有那里别扭着;但,总算是盼到了这流畅些说话的先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的?”望着行车仪器上的那个商标,晴晖问道。他并不常坐出租车,但“环运”是的确非常有名的——以其周到的服务著称。但在这种时候,晴晖很难作为一个顾客来考虑,而是全然去揣测企业究竟如何令人想不到地去训练司机。

    “两年了吧。之前还等了一年,看还有没有机会。”

    晴晖难过地低下头看着一边,“听说……‘环运’对职工的培训很严格?”

    “都差不多的。”隆太漫不经心地说着,双眼平视着前方。“那一类的,做商业服务的企业,培养的就是你的服务意识;说白了,就是奴性,让你随时有主动去为顾客服务的意识,而且做得漂亮。”

    “你……还是把它做下来了吗?”

    “觉得不可思议吗,一个大学的毕业生来做这种工作。”隆太笑着,后视镜中的半张笑脸呈现在晴晖眼前。“你去过公司就知道了,职工的平均年龄在五十左右。”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没什么做不做得下来的。二十也好,三十也好,五十也好,只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其实,不管你再怎么下贱,也不过是向钱低头而已。即便是面对着人,也会慢慢地习惯了没有人,而是只有钱。”

    一股苍凉感从晴晖的心中油然而生。他倒丧着头,霜打的茄子般,失却了去窥视那个隆太面容的欲望。他于是知道了,倘若那个不认识的自己不再活着,大抵,便是这般模样。

    “到了。”

    语罢,行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快得来不及反应的动作,隆太已经走到了晴晖一侧的车门前,拉开后作出恭请的姿势请他下车。站在路边的晴晖看着隆太的一举一动,就像用砂纸细细打磨了无数遍后而光滑锃亮着,那散发着一种只有从从事了工作的人身上才会感受到的气质。临着他将要上车的那一刻,晴晖忽然大声地呼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三浦隆太!”

    隆太应声僵住了自己的动作,停滞在尚未关合的车门前。半晌,他淡淡地说道:“晴晖……说真的,我很后悔当年没有听你的话;那许多的人,像我一般还能够找到在‘环运’这样不错的公司上班的人,起码能够不至于太拮据地生活的人,寥寥无几。但是,我当时很恨自己,更恨现在的你;无论如何,有些东西无法逾越就是无法逾越,哪怕它就在你身边,那更加令你置身于鸿沟之中。”

    他忽然自嘲式地笑了起来,说道:“你一定,觉得不认识我了吧。其实,连我自己都已经不认识我自己了——在不知晓这鸿沟之巨以前,我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地去仰望过谁;而现在,每一天都因为仰望着而酸痛了伸长的脖子,还总是被直射的阳光晃得伤了眼的虹膜。但,这就是真实。”

    一声响,车门已经紧紧地被带上。引擎发动了,金纹黑色漆身的出租车拖着吐出的白色器细向着远方驶去。那在路上渐渐地缩成一点的行车,晴晖望了很久。他知道,这一次以后,他们只是同为困守在这座城市中的人;哪怕是隔着不到数步的距离,也只形同陌路之人。一切,早在三年前的别离开始就已经书写完成。

    那是一种,连根拔起的感觉。

    “一……一共3000卢比。”

    便利店的售货员惊愕地看着这个深夜造访的顾客,他选购了装了整整一口袋的高度酒。这样的时间段出现这样的情况,即便是按照店规,售货员也是需要提醒顾客的。

    “这位先生,还请您注意适度饮酒,避免伤身。”

    神色黯淡的晴晖并不理会他,提着白色的袋子离开而来,那些高度酒的玻璃瓶相互碰出清脆的声音。

    沿着公寓的楼梯向上寻到自己的住处的房间,惨白的灯光将人赤高雅裸地暴露出来,照得人不舒服。转过最后一个转角,那个靠在墙上对着护栏望着截取在楼层之间景色的人出现在了眼前。晴晖始觉回到这里的确消磨了不少时间,那么她赶在自己之前也是不奇怪的了。只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晴晖!”

    东张西望的真由美,她一眼就看见了彳亍在楼道转口的那个他。真由美连忙迎了上去,满脸焦急而慌张的神色;一低头,发现了那一袋子的酒。

    “……”

    晴晖将那袋子向后藏了藏。

    “你……果然是遇到些解决不了的问题了吗。”

    真由美轻轻地哈着气,呼出的气体受冷后很快就化作了白雾。正在飘零的雪花,那片片碎碎装点了两人站立地方背景的寒冷,那正是今夜最大的特别。没有多说什么,真由美从那袋子中取出了一瓶放到手上看起来,“高度清酒”,旁边还有一小行字:“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我陪你喝吧。”真由美忽然说道,令晴晖措手不及,全然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今天天气很冷,我也想喝了。”她望着晴晖的眼睛,澄澈的眸子两相对视着,好像那能够省去口头上的千言万语来心领神会地交流。

    在这个冰凉的季节,在这个冰凉的夜晚,一颗冰凉的心碰到了另一个被冻得冰凉的心,却意外地发现她被冻得冰冷的外表下仍然还温热地跳动着,传达着真切的生命的讯息。于是他不再顾及什么,无论曾经,无论未来,一切只如现在。抛却一切地痛饮,千杯既逝亦不足解多年愁绪与寂寞,而唯有醉到灵魂深处方可超脱。似乎,只有在全然失却了意识之时,人才会遵从自己的本心。欢笑,哭泣;亲吻,拥抱。这是人对情感特有的表达,也是这样的人们对那样的情感宣泄的结果。只是知道一直被压抑着,现在于是终于得到而来解脱,连疼痛都快意,直到夜色如潮水涌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只剩下纵欲过后的疲倦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