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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余下的夜色时间还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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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地势更加地起伏,这即便是在平房遍布的民居街区也感受得很明显,因为你总是在驶过一段路后就看到了那些房子的二楼或阁楼,关闭或敞开的窗子里亮着或熄着灯。距离冰零山系的山麓非常近的地方,处在即将脱离了市区而仍然圈守在大环城市内的郊区,高大的落叶乔木聚集成的小片林地取代了一座城市里常常予人以钢筋水泥困守茵茵绿地的景象。在平坦开阔而会下雪的北方,楼体和树木都因为少了些花枝招展的架势而不大能承担审美的职能;但即便是这样同病相怜,摩登和自然还是仍然不会兼容:当其中的一方聚合起来占领了低空时,另一方就必须心甘情愿地把沐浴阳光的权利交付出去,并且也任由自己的居民在对方的领地中肆意地活动。

    “——哦!”

    一声惊叫,车猛地刹了下来。公路的中间,一只巨大的棕熊正站在那里,一双黑色深邃的眼睛正望着我们的车。

    “晴晖,”埃瑞克博士盯着前方,却对后座的我说着话,“后备箱里有一杆猎枪,你把座位拉下来以后把它取出来。”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东西“嗡”地一声炸开了。

    “哦!”

    我应付道,连忙照着做了。待到那冰凉的长型凶器攥上了手时,几个生着四只短足的肉球从那兽物的身边匆匆地横穿了公路,其中一个还张开了小小的嘴朝着我们示威;隔着段距离,粉红的口腔里甚至看不见牙。那母棕熊于是将身体转向自己的小肉球们刚刚跑过去的方向,扭着脑袋最后看了我们几秒;人类读不懂的熊脸没有什么变化,那就像是一种不屑和嘲讽,但也有可能藏着感谢。

    总之,她是慢悠悠地从路上走过了,耽误些时间来为我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

    我放下了那杆枪,将它慢慢地刨回到了后备箱里。

    正午过后的太阳蔫了气,连落下在路上的树影也瘫软了身体后模糊了边界。从市区到这里的一路上都沉寂得很,仿佛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人,令埃瑞克博士找不到很多的话来说——这么想着,的确有些吓人。但更多的,坐在后面更明显的感觉,那已经不是埃瑞克博士了,而是希莱姆。

    现在的我,早已不算作是“埃瑞克博士的学生”了吧。

    “晴晖,”希莱姆忽然开口道,“这么久以来,你和你父亲联系过吗?”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没有。”

    “那……他有设法找过你吗?”

    我挠了挠头,“没有。”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埃瑞克博士?”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民居渐渐地稀疏开来,随着一些不知名的野物也生长在了两侧。继续向下驶去,指示牌上阅读出的那是进山的路,却在道路一侧看见了哥特式的教堂时忽然缓速了下来,沿着小径去到了那里。窄小的停车位是一片被轮胎辗轧了、鞋底践踏了的泥泞泊,上面还混着些断了的杂草,而边缘的那些绿色的丝绒正长得繁盛,破了一个大口的厚实地毯。

    幽径一直通向教堂的后方,那里是一片菜畦;高低不平的架子和翻得一陇一陇不均匀的方形泥地,看起来就像是手工完成的粗糙艺术品。番茄和小胡瓜迎着从空旷地投入的阳光微笑着,脸上挂着一些正午时为防止晒得蔫了而撒上去的水珠,但它们在这个季节里显然长势很不好。而即便如此,它们也似乎不被关注着,因为教堂的大门实际上是背对着我们来的方向敞开着。

    僻静,偏远,这里的真实令你怀疑自己究否还处在现代文明之中。即便是在并不贫穷的地方,这里仍然保留着好似从那个尚未开化的时代里走来的木人,穿戴着那身显眼的古旧服装从你的身边毫无生气地走过去。山麓的林地里有些凉意,那些随意生长在这里的树木令你看不见更远处的景象,因此便会担心是否将要从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窜出些什么来,而那就有可能是被安置在这里极力掩藏着的秘密。

    “明主祝福。”

    苦行僧侣穿着的神父,修道者清心寡欲的模样。虽然曾听说过那些环绕着城市星罗棋布的小镇上会有这般隐者,但直到亲眼看到方才算是得见了存在。

    “赞美明主。”希莱姆简单地作了揖,“神父,请引领我们前去吊唁在三年前安葬在这里的死者。”

    “请随我来。”

    老神父一副淡然的表情,如同早已料到了我们的来临。我们于是跟随了他的引导,那并不算一段很长的脚程。

    “这里,即便是现在,你仍然能够在公路的指示牌上知晓它被称作‘殉道者森林’。”老神父提着自己的长袍,以防它在走动时挂上了路边的枯枝杈蔓。他为我们讲说着,只当我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和他每一次这么做时大抵是别无二致的。“无论是田野,草地,还是森林,大工业按照它的意志将一切变成了城市应有的模样。那些失去了山川菏泽的大教堂,如今坐落在繁华的街头,每日有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出,亦有财政修缮,教会有自己的收入。无数坠入爱河的人们请牧师修女为他们证婚,白纱和玫瑰花装点了焕然一新的教堂。但是,这片土地有自己的秘密,它需要一个静谧的地方来安置它们,不被人们打扰;所以,这座在殉道者森林中的教堂仍然有它自身保留下来的意义,有需要人孤独地生活在这里的意义……”

    我仔细地听着他喃喃自语般的讲解,忽然有些触动。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池田正站在老神父的身边,面对着我。

    “Narumi Haruki,你是否愿意迎娶Iketa Mayumi,让她成为你的合法妻子,按照明主的法令与她同住,与她在神圣的明主面前结为一体,在婚约中共同生活。并承诺从今之后始终爱她、尊敬她、安慰她、珍爱她、保护她,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至死不渝?”

    鸣海晴晖望着池田,抿了抿嘴,“我愿意。”

    “Iketa Mayumi,你是否愿意嫁给Narumi Haruki,让他成为你的合法丈夫,按照明主的法令与她同住,与他在神圣的明主面前结为一体,在婚约中共同生活。并承诺从今之后始终爱他、尊敬他、安慰他、珍爱他、保护他,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至死不渝?”

    池田微笑着,稍微地昂起头望着高出了她一截的鸣海晴晖。“我愿意。”

    “现在要交换戒指,作为结婚的信物。”

    两人取出了纯粹圆环而没有任何雕饰的纯银戒指,内圈上刻着一排细密的文字:HARUKI & MAYUMI。

    “新郎,请你一句一句跟著我说: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娶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丈夫。”

    “Mayumi,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娶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丈夫。”

    “新娘,请你一句一句跟著我说: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嫁给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妻子。”

    “Narumi Haruki,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嫁给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妻子。”

    “请你们两个人都一同跟著我说:你往哪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一俯一扬的两对眼睛互相望着,瞳孔里映着彼此的脸庞。

    “你往哪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环城市住宿,我也在环城市住宿。你的浮坦希利亚合众国就是我的浮坦希利亚合众国,你的明主就是我的明主。”

    她现在,是否会想到这样的场景,并暗暗地憧憬着?而假若她知晓了我的并不向往,又是否会失望,如同她曾经见到了,那个“另一个晴晖”一样?

    我不知道。在我仍然尚未知晓那个关于我的秘密以前,我没有勇气去面对一个看见了我看不见的真相的人;或者说,所有其他的人都是如此。那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我时而真的会相信是两个自己,而其中的一个就躺在那片墓地里。

    十字架和石碑整理列着的方寸天地,那里还有早已枯萎而化成黑枝的花束,包裹在颜色淡雅的塑料布里,系着绸丝带。我们一同站在那里,面对着最大的一块墓碑,共同祈祷。那上面没有墓志铭,有的仅仅是许多雕刻出的人的名字。在众多连串的字母里,有一个无论沿着前后拼读时都会卡顿的词组,因为它的拼读方式原来和其它的并不一样:那就是鸣海晴晖,Narumi Haru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