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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迟了,抱歉抱歉。”

    “拜托啊,大哥,至于那么夸张么。”椎名放下手中刚刚斟过的清酒,嚷嚷着抱怨道,“你们那单位一天给你开多少加班钱?我给你两倍好不好?”

    “哎哎,没钱的。”我笑着答应道,“只不过今天确实在选材上出了些问题,大家也是都争执不下来。印刷厂在催着出样本,必须在土曜日前做完。”

    “哇塞,有这么夸张嘛!你这工作压力也忒大了吧,这个点还……”

    “叫你少喝点,都第几杯了!”

    高岛从桌子底下猛地踩了椎名一脚,那令他手里端着的酒杯一下子洒了出去不少。他一个猛子向前,夸张地张大了嘴巴,作痛苦状,颇有演员的感觉。他将头伸过去埋在高岛的视线下方,向上仰望着她,一脸无辜道:“拜托啊,他这么久不来,你们也不让吃饭,那我还能怎么办……”

    “晴晖。”

    我朝座间看去,坐在边上位置的是佐竹;太久没有看到的面孔,现在竟然觉得很生疏了,甚至差一点没有认出这个仔细梳理而来短发并打上些许发胶定型、留着浅绒胡须的社会人。佐竹的确变了很多,即便是现在也穿着深蓝的宽肩夹克;打着白底的贴身衣物一直向上围拢着脖子,只留出一半喉结的突出,而在那里还围着一条似乎只是做个模样的松散围巾。

    他只是看着我,一副似有若无地注意着的表情——但他明明是这样看着的,然而显得从容,好像那是你主动地去靠拢他一般。

    “你现在,是经常都会这样忙吗?”他问道。

    “啊……还好吧。虽然不多,但没有定期就是了,因为每一期遇到的情况都有差异。”

    我忽地有些心悸,总觉得他想要问什么别的一般,但又答不出来,只能下意识地挠挠头,补了一句:

    “可能,是有些不稳定吧。”

    “嗨,文编的工作嘛,大概也都是这样的。”

    池田放下手中刚刚饮过的杯子,笑着说道。“只要不是太没有规律、搞垮了身体就好。”她朝着佐竹看去,云淡风轻地问道:“这么久不见,凑居然都不带女朋友来,太不够意思了吧?”

    佐竹将头扭到一边,放在桌上的手凭空地搓了搓。

    “来吧,吃了。”池田唤着这桌边的所有人,“尝尝这家的怀石料理吧,口碑很不错的呢。”

    屏门被拉开,穿着和服的服务生端着份餐走了进来,将摆设精致的托盘轻放到桌上。

    “请慢用。”

    “呐,我还是喜欢炀物多一些,虽然怀石料理也不错,就是有些菜的确口味清淡了些。”回家的路上,池田与鸣海晴晖二人并行着;她将自己的手挽在他的手上,另一边的肩膀上挎着包。“发现了吗?今天的菜品很少用调料,几乎都是用各种各样的菜相互调出来的,所以吃着觉得自然又舒服。”

    她朝着他望去,看到的是一副这段路上一直沉默寡言的侧脸。“我可是很喜欢那个抹茶的果冻呢!”她久这么带着喜悦的语气说出这跃动着的话语,似乎是试图能够带动他并不高昂的情绪,但显然却只能换来同样的那副模样。

    于是她有些失落地将头转回来望着前方,也学着他一般不言语。那些因为在夜间而格外纷呈着异彩的花车和商铺总是俯拾皆是的琳琅满目,这里一片繁华;夜晚也不是漆黑的,从每一个街区和银座间晕染开的霓虹灯会慢慢地向上扩散到空中,将那原本缺乏着自然光的地方变成泛着污浊赤红的暖色。

    繁华,真的繁华;这里就是都市,这里就是环城市。就像那些同样也会嗔怪着蜜桃未剥去皮的热恋、亦或是逐渐地冷静了下来如水平的生活,两人也同样有过这样的历程,但是现在却陷入了对他们来说太过难于启齿的沉默中,而现在的两人都已经度过了身体或精神上最充沛的那段时间;不久,甚至是刚刚。

    “算起来,你在《寰宇视野》工作有两年半了吧。”池田迈着步子,高跟鞋的后跟在人行道的瓷砖上碰出有规律的响声。“总是觉得,你真的越来越忙了。”

    “已经加了两次版面,现在也已经是周刊了;最近对面的两家微创企业马上要搬走了,编辑部在打算把整个一层楼包下来,再扩招两组;顺便能够引入一些其它的印刷设备,这样方便及时地看到样本的效果,可以节省不少的时间……”

    鸣海晴晖说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仿佛他说的与看的并不一回事,他也无须去关心眼前的什么。

    池田的头稍微地埋下去了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有空的话,帮我也带一些回来看看吧。”

    他们没有在接下来的路上再说过一句话。

    那天的夜晚格外地静。透过没有完全拉拢而仍然留了一条缝的窗帘,夜光打入了寝室里。虽然如此,但还是的确有什么东西惊扰了池田,令她倏忽地醒过来,睁大了眼睛。来不及多反应,她一个扑棱翻身下了床,甚至没有去摸出盖在被褥下的内衣穿上后再离开、而是仅仅披了一条毛绒毯子便朝着卫浴快步地抢了过去,差点跌了个趔趄。

    “呕——呕……哇……”

    并没有秽高雅物,她只是觉得有呕不完的唾液,而它们源源不断地从口腔的每一个角落里分泌出来,一阵接一阵。终于等到稍许容她休息一些时,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那个已经有了这般变化的女人正从里面向外望着自己,窥视且打量着,好奇且茫然的表情。

    她忽然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里的某一个地方隐隐地有些感觉——显然只是臆想的结果,但那是女人的自觉:那种根本区别于男人的敏感、以及那种敏感的来源。

    她在马桶上坐了半夜。

    池田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在臂弯之间,而她现在正将两条腿蹬上了马桶盖子、令她环抱的手可以将屈起的腿膝盖抱在其中,而她的脸也便可以贴在那相对平坦的地方。头发散乱着,她的脸颊能够感受得到的,于是她便在抬起头换口气的时候张开五指、抓着那一把有些毛糙了的青丝向后带过去,许多因为水汽而黏结结成了缕的头发单独地显现在外面,看起来有些脏乱的感觉。

    也许最是在这种时候才最为敏感,连每一个毛孔都会呼吸着空气里的气味。她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味道,那的确像是男人,但却不是那样一种散发着阳光一般温暖且迷人的年轻荷尔蒙,而是只有将要步入了中年后身体的机能逐渐地退却了活力而散逸出的颓丧味道;最重要的是,混着酒精的刺激性;那就像是蒙在她口鼻上的青色丝纱一样,教她喘不过气。

    她朝角落里的滚筒洗衣机望去,那里散乱地丢着一些衣服。鸣海晴晖贴身的衣服,今天回家后才换下来的。她向前倾过去,拾起了那些褶皱的纯棉衣物,将他们放到了距离鼻孔极近的地方,吸入一口气来嗅他的味道。于是也一下子便明晰了起来的,他乱乱的在末端有些打卷的头发、他隔了一周没有修理过的鄂、还有那副冷淡的申请,一下子全部都浮现在了眼前。池田于是厌恶地将那衣服甩了回去,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上面全是他的汗味。

    她忽然哭了。

    倘若是倒退回到几年前,甚至他们认识得更早、在上大学的时候,她一定会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衣服里面、尽情地去享受那种如贴身的肌肤一般亲密而令人陶醉的甜蜜,她知道的。而早知道如此,她便不会一直在心里默念着那种从不知道何处拾起来的道德准则,因为她现在便觉得自己不忠——不是不忠于自己的男人,而是不忠于选择了男人的自己。

    她回到了寝室。

    时间已经太晚了,距离两人上班的点还不到三个小时,她只能休息这么久了。惫态的池田重新理开被褥缩了进去,躺下时正好从下面望着熟睡中的鸣海晴晖。他的上下睫毛相互交接着,嘴唇也轻轻闭上后向外翘起——甚至一看到就会令人联想到叼在两瓣中间的烟头,而那周围是一圈浅浅的胡茬。安静地,悄悄地听着他的鼾声,她于是便失落了下去,倘若连梦也不需要便能够安心的人不是她。

    她知道他其实知道他们都在顾忌什么,但他毕竟和她不一样;比起这样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担忧甚至焦虑着,他根本就不需要思考,就像他也从来不会计较关于家庭、婚姻和爱情上的得失一般,一切都只不过水不到渠不成、瓜不熟蒂不落而已。

    究竟是那里造出了这样的不一样呢?

    池田困极了,她的眼皮已经变得很重。她于是一直注视着他宽阔的肩膀,伸出手去摩挲着他平旷的胸膛;她的手向下摸着那里温热的阴高雅茎和睾高雅丸,那亲切又神秘的宝贝,属于或不属于她,但那给她无比的安全感,令她终于安然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