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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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后七十二小时,天终于放晴了。

    “宝贝儿,仔细着点,一块砖都别放过啊。”男人舔了舔干得发白的嘴唇,将剩下的那口水灌给了搜救犬。

    暴雨引起的泥石流冲垮了山区大部分公路,黄金救援时间已经过了,幸存者的存活几率开始变得渺茫。

    男人在碎石板碾了下开胶的鞋口,汗水顺着脖子流进馊得快闻不出味的迷彩服里,望着暴晒在烈日下的废墟拍了拍搜救犬的脖子:“去吧,宝贝儿。”

    不分昼夜的挖掘救援,人和狗都快熬到了极限。没有人停下脚步,也没有人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叶副,我看这样下去不行,活着的人快先拖垮了。”年轻人卷着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将收着的半瓶水递了过来,“不是说上面给派了心理疏导过来吗?”

    男人没有接水而是习惯性地往怀里摸烟,摸了半天想起来最后一根已经在昨晚掐成三段分享了出去,他遗憾地咂摸了下最后一口烟味讥诮地哼笑:“这段时间东南西北羊癫疯似的震了多少个地了,咱这穷乡僻壤的粮水都快接济不上了还心理疏导,我看不如插两炷香拜拜神来得实在。”

    太阳晒得年轻人两眼有点发黑,冷不溜就瞅见一撇黑烟在废墟深处冉冉升起,使劲眨掉眼里的汗水白晃晃的一片天地什么也没有。他纳闷地嘀咕了句,口不经心地问:“拜啥神啊?”

    男人盯着某处,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他忽然收起那抹有点痞气的笑,一脸恨其不争地教育着小士兵:“不是我说你,周小军小同志,亏你还是个入/党积极分子,居然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伟大的马克思同志怎么说来着的,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救世主,只有我们能救自己!”

    “……”

    思想教育还没进行完,奔在前头的搜救犬突然狂叫不止,这一叫瞬间打破了沉寂已久的现场,所有人绷紧的神经齐齐一震,医护人员套着白大褂匆匆从帐篷里出来奔了过来。

    男人刹住车,劲瘦的长腿一蹬,两三步人已蹿得老远。

    小士兵用几秒缓了缓神,摔了自己一巴掌马上也跟了过去。

    搜救犬刨地的那一块是整个灾区的现场塌方最严重的地区之一,之前来回探测好几遍几乎可以肯定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先到一步的男人徒手掀开最上方的石板,浓重的灰尘裹着阴冷潮湿的气息冲天而起,搜救犬不安地踩着碎石徘徊在左右不敢上前。

    男人眯着眼望着不透一丝光的废墟之下,不知从重重屏障之下看到了什么。

    赶到的周小军二话没说帮他扛起石板,两眼瞪得老大往下瞅:“有人吗,有人给个声。”

    “别费劲喊了,真要活人熬到这时候离断气也没多远了。”男人挥手攘开青年,小百来斤的钢筋混凝土板块压在他结实有力的臂膀上没让他的脊梁弯下分毫,“让宝贝带着水先下去探探。”

    其他救护人员很快也赶了过来,奇怪的是这一次搜救犬表现极为焦躁与不配合,始终不愿下到坑中。男人扛着石板打了个呼哨,脚尖轻轻颠了颠拉布拉多:“宝贝儿乖啊,等干完这一票回头给你好好吃上几个进口的牛肉罐头,再让你和隔壁家的小美女合计合计下一代的繁衍与培育。”

    “……”

    搜救犬奇异地被他安抚了下来,虽然仍然老大不乐意,但仍带着水熟练地钻入狭窄的缝隙里带着簌簌声响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层层掩埋的废墟里只余一片死寂,搜救人员沉默地清理着碎石砖块,心情开始沉重起来。周小军在裤子上来回搓了好几遍手,终于忍不住扒了扒逐渐扩展开的口子上:“阿宝?宝贝?”

    幽深的坑穴中没有任何回应,周小军还想再唤屁股被人重重一踹,男人不耐烦道:“鬼叫什么啊,阿宝干这一行比你入伍年纪都长,别添乱了。”

    他话音刚落,下方传来两声渺渺的狗叫,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同时立即加快了清理现场的速度。过了二十分钟已深入掩埋地的搜救人员握着探测器忽然惊喜地叫道:“有了!有了!!”

    忽然一人小跑了过来,在废墟外/围扯着嗓子喊:“叶副,上面来人了!指挥让你来一趟!!!”

    搬着石块的男人一个趔趄,低低骂了句脏话,甩了一手汗抬头望向远处一辆徐徐停下的黑色越野皱了皱眉。

    周小军咦了一声,喃喃道:“路通了?”

    男人走后没多久,在废墟中埋压了三天三夜的伤患满身是血被解救了出来立即送入临时手术方里进行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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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天气真好,”小护士给病房里换了一束花又将窗帘拉开,“有想起什么吗?”

    躺在病床上的青年拿着报纸依旧是无奈地摇摇头。他的面容称不上英俊,经历重伤后全身上下还透着种极度不健康的苍白,只一双眼清隽有神却因为失忆时常陷入迷茫中。

    “想不来也没事,反正住院费有政/府帮你掏腰包。”小护士边给他测体温边安慰他,“你从鬼门关里走一趟回来也算是否极泰来,安心养伤,真找不到家人估计也会给你安排生活工作的。”

    测完体温抽完血小护士就推着车走了,双人病房里的另一个病人在前天出院了,只剩下青年一人对着报纸若有所思。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骨折的腿其实可以回家慢慢养,但关键在于他想不起来家在哪里。

    不是想起来,而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家”根本找不到了。

    报纸是本省的晨报,每天都有刊登失踪人口,他的主治医师希望通过这种途径可以唤醒他的零星记忆,青年每天都谨遵医嘱认真研读。

    当然,不是为了找回完全不存在的记忆,只是为了更快地融入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陌生人间。

    没两天医生带来了个好消息,救灾部队在最后的挖掘清理中找到了个背包。对比了包里身份证上的照片后基本可以确定是他本人,由此落实了他的身份。

    “步蕨。”青年看着小小方片上的两个字,微微笑了起来,“真巧。”

    等到腿伤好得差不多时已经快九月了,就如小护士所言步蕨住院期间的一切医疗费用都由当地政/府承担了,哪怕他并不是本地人只是个一时兴起晃到西部来旅游就碰上地震的倒霉文艺青年。

    ……

    九月的N市仍处在炎炎夏日之中,只有早晚不显山露水地透着丝丝凉意。步蕨站在外墙斑驳的筒子楼下对比着身份证上的住址,拎着菜兜的阿婆从旁经过忽然停下脚步惊讶万分地看着他:“哟,这不是阿步吗,你修行回来了啊?”

    “……”步蕨被“修行”那两字挑动了下神经,面不改色地点点头,问了声好。

    阿婆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双眼入木三分地盯了他好半晌啧啧摇头道:“阿步啊不是阿婆说你,好好的大学生有文凭又年轻,找个工作还是很简单的。不要成天想入非非,这把自己折腾得一把柴似的,你爸妈知道了得多难受。”

    原来他还有爸妈啊,步蕨心道。

    下一秒,阿婆就恨铁不成钢地使劲拍了拍步蕨单薄的肩膀:“你不能因为你爸妈走得早就自暴自弃啊!”

    好不容易摆脱了絮絮叨叨的阿婆,步蕨站在四楼“自家”门口犹豫了片刻,先轻轻敲了敲门。

    对面门开了,里面看他的眼神宛如白日见鬼,砰地一声又将门关了。

    步蕨沉默了几秒,从破布包里翻了会翻出个小小的钥匙,琢磨了下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防盗门。

    门一开,霉味扑面而来,也不知道原主在外“浪迹天涯”了多久,家具地板上都是厚厚的一层灰。

    步蕨花了将近一整个下午将这个装修老旧的两室一厅打扫完毕,又花了半个小时烧开了一壶水给自己泡了一杯陈年老茶才在主卧的书桌前坐下。

    书桌上摆放着他收拾房间时整理出来的东西,一把桃木剑,一贯五帝钱,还有一叠画得连他都认不出的黄符及一干零零碎碎的物件。

    黄符是鬼画符,五帝钱是□□,唯有一把桃木剑是上了年头的老料。

    可惜使用不当,步蕨摸着剑刃的缺口怀疑原主是不是拿它劈过柴???

    对着书架上排列整齐的《道法快速入门一百条》《你所不知道的道门隐秘》《今天你招雷了吗》等等沉默良久,步蕨实在遏制不住冲动将它们一股脑打包丢到了门外。

    丢完,神清气爽。

    他捧着茶杯没再去研究原主那些品味奇特的收藏,慢腾腾地走到窄小的阳台上。

    暮色低垂,霓虹初映,百年古城气泽氤氲,而在这天地交融的时刻隐约有许多灰色的影子行走在模糊的界限上。

    非人又非鬼,是人亦是鬼。

    人间还是那个人间。

    万幸,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