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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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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来了客人吗?”黄爱汶娇声问道。她和王衍之一样的年华,不过十四,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没有,刚和坤叔说了,是我书房那台唱片机坏了。”

    “咿咿啊啊,唱的什么?”

    “《桃花搭渡》,一出高甲戏。”王衍之温和地回答。

    “好吓人,还以为谁在放歌听呢。”

    “这里没有别的人。”

    “难道是鬼?”美丽的少女捂着嘴笑。

    “别乱说,父亲不许我们提这个。”他没有停止指尖的跳跃。

    顾梓昕就坐在旁边,冷眼看着一切。突然,她站起身,鹅黄色的长裙下,圆润如玉的膝盖若隐若现。

    王衍之还在弹琴,弹得更加用力,十四岁的少年只能在琴声里诉说自己的哀伤。可是那个罪魁祸首却翩然走近他,涂着艳丽丹蔻的指甲轻轻拂过琴盖。少年停下来,抬头看她。

    “不弹了,我们做点别的。”她狡黠地笑,明眸里风情无限,轻轻松松吸引走少年的目光。

    “你有什么提议?”

    “那曲子,我们小时候常常听,外公总爱请人来唱,记不记得?”

    “记得,就请到后院去,一群人唱,自己一个人听。”

    “哪里只有他自己?你在,我也在,一左一右,最是开心。”

    少年浓密的睫毛扑扇扑扇,轻声说:“童年的欢乐已不可再得。”

    “谁说?我们可以再请人来这屋子里唱。”顾梓昕道。

    “听着不错。”

    “何不现在?乡村的夜晚如此寂寥。”

    一直躬身随伺在旁的坤叔开了口:“这可不太好办吶,大少奶奶。村里已经在搭台唱戏,请的肯定都是最好的演员,不如我送你们过去。”

    “可我更想在家里,人那么多,透不过气。”她说话的时候,很自然地揉了揉王衍之的头发,像她还不是王家少奶奶时那样亲密。没人会说什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关系良好的表姐弟。

    “请外人到王家,得先问过大少爷。”坤叔毫不退让。

    本来以为她会坚持,没想到她只是笑了笑,又说:“不用外人,坤叔你会唱吗?”

    “不敢,唱得不好。”

    “家里还有谁会?”

    坤叔想了一下,答道:“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王英治被叫上来的时候,刚换好衣服,一颗心还在扑通乱颤。她以为自己莫名穿了条陌生的漂亮裙子躲在二少爷书房的事败露,要被当小偷扭送到公安局了。

    结果,却是顾梓昕柔声问她:“你学过高甲戏?”

    “我父母以前是高甲戏剧团的。”英治说。

    坤叔就让她赶紧唱上两段。可唱戏要两个人搭配,一个丫鬟,一个渡伯,坤叔自己躲不过,还得齐齐去化妆,衣服也要像模像样。顾梓昕说着随意一点就好,目光柔和,微笑里有让人难以拒绝的严厉。

    英治简单化好妆,梳了两个髻,穿得一身花花绿绿,走到坤叔身旁,低声问:“我们不是来帮佣的吗,为什么还兼职唱戏?”

    坤叔答:“你丫鬟,我渡伯,我们今天唱的就是自己的戏。”

    说得可真对。英治自嘲地笑。

    她唱得并不投入,眼睛会偷偷看向王衍之。王衍之一直正襟倾听,礼貌地点点头,偶尔抬眼望一望表姐的侧脸。他俩并排坐,看不见身后表小姐那雾霾沉沉的眼神。

    直到电话声响起来,听说是远在南洋的四太太打来的,王衍之才轻声说了句抱歉,就匆匆赶去接了。

    她却不能停下来。

    渡伯对她念:“你无心情唱,我无气力摇,摇到日沉西,船在江中浮。”

    这时,一直玩着指甲,不言不语的表小姐突然说:“表嫂,我念国小时养过一只狮子犬,你记不记得?名叫丽莎。”

    “哦,好像有印象。”

    “丽莎呢,非常可爱,但有个很不好的毛病,不是自己的食物她也要伸舌头舔过一遍,怎么教都教不好她。”

    “所以呢?”

    “所以,她就被送走了呀。”表小姐十指芊芊,抚上了前方的椅背,慢条斯理地答道。

    顾梓昕娇笑着回过头,凑到她耳边,不知轻语了什么。表小姐脸色刹那苍白,刚要开口,王衍之走了过来,对她说:“ivy,我母亲要和你说话。”

    少男少女璧人般并肩而行,表小姐的手示威似地挽上了王衍之的手臂。他的身体微不可见地抖了下,难以捕捉的别扭。

    英治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息。谁都不能称心如意,人心的不足,都给那始终趴在天花板上的冤鬼全看了去。

    英治想,大家都是在唱戏。年纪小小,已生出无限感慨。

    入了夜,村子里依旧笙萧锣鼓,热闹喧腾,听闻酒宴开得正欢,戏台演得当好,大少爷和大小姐还没回来。英治被差使去给表小姐送上一杯温热的睡前牛奶。

    她想敲门,门没关紧,一下子就给推开了。

    古香古色的大眠床上,表小姐长发披肩,一双白莲藕般鲜嫩的胳膊毫无防备地裸/露在无袖蕾丝睡裙外。她安静地坐着,嘴角含笑,手上一动一动的,大约是在做什么手工。

    英治把牛奶端到床边,准备退出去,却被眼角不经意的一扫惊呆。表小姐正拿着一把剪刀,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力扎向一个玩具洋娃娃,脸部都被剪得支离破碎。

    看见英治不知所措地后退,她停下手,甜甜地笑,十四岁少女柔美似水。

    “你是谁?我觉得你好眼熟呀。”

    ***

    “你是谁?我觉得你好眼熟呀。”那女孩子走向我,头发湿哒哒地随意披散在腰间,面容极美,眼睛又亮,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crystal,不要对客人失礼,”呵斥里尽是无奈的宠溺,王怀铭庄重地介绍,“谢小姐,这是我表妹梁诗怡。”

    她已经换了件长及脚踝的淡绿色长裙,我认得她。

    “谢小姐,你好。”她向我伸出了手。

    我盯着她那晶莹如玉的手,犹豫着不敢去握。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让我胆怯到想立刻逃走的气息。我直觉自己应该跟她很熟悉,但实际上,我应该只隔了很远,见过她寥寥几面。

    她的手快要碰到我了,我急遽地后退,不小心撞倒案几上的茶杯。那浑圆的杯身滚动着,差点就要落地,王怀铭已经冲过来,眼疾手快,一手按回杯子,一手扶住我。

    亮红色的茶汤倾洒了一地,也溅落在他的手上。但他只是关切地看我:“你还好吗?”

    我还来不及回答,梁诗怡就俯身拉起了他,然后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他脖子上,撒娇地说:“kevin,你怎么不问问我?我的手臂被溅到,才刚泡好澡呢。”

    我赶紧道歉:“对不起,我昨晚没睡好,精神状态不对。”

    王怀铭拍拍他表妹,安抚她站好,对我依旧很客气:“我才应该说抱歉,没注意到谢小姐身体不适,还硬找您说了这么久的话。”

    梁诗怡挽住他的手臂,小鸟依人般偎依着他,眼睛里尽是女孩子的爱慕。

    这幅本该温馨甜蜜的画面在我看来却莫名地毛骨悚然。他们看不见,钟叔站在背后,门的外面,焦急地做着手势,催促我赶紧离开。

    我趁机就向他们告辞。梁诗怡那双妩媚的眼睛眨了眨,嘴角上翘,扯出一个好看的笑。我被她看得冷汗涔涔,觉得再不走,恐怕有什么不幸的事就要发生在我身上了。

    王怀铭到底是个聪明人,察觉到我对他表妹的排斥,便让梁诗怡留在屋子里,亲自送我出去。那条走道很长很阴,我一直感觉背后一道森冷的目光在注视着我,好几次差点崴到脚,幸亏王怀铭及时扶住我。

    到了门口,重负顿卸,我总算喘了口气。

    “谢小姐,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我的车停在巷子口,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直接打的,很方便。”我婉言谢绝,坚决要自己走。

    走了几步,回过头,发现王怀铭还站在门口微笑着向我挥手,心头不禁一热。这个年轻人生于富贵之家,却没有阔少的架势,对我谦和有礼,我怎么能就此自顾自逃去?

    我鼓起勇气,折返到他身边,低声向他警示:“你和你表妹很熟悉吗?”

    “自然,我们一起长大,中文里叫做‘青梅竹马’。”他笑道。

    “那她近来有没有碰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我想起第一次在莲溪见到她时,并没有这种怪异的感觉。

    “特别?”

    “或者说,性情和从前有什么不同吗?”

    他仿佛陷入沉思,好一会,才说:“crystal自幼就和我亲近,大家都宠爱她,有点娇纵但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她一直是这种个性,有什么问题吗?”

    “你再仔细好好想想。不管怎样,听我一句话,离她远一点。”我急急地说完这句,瞥见门底露出一抹淡绿,便逃命似地飞奔离去。

    一口气跑回热闹的街面上,我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蹲在地上歇息,脚都快软掉了。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大跳。一看来电提醒,是明珊打来的。

    刚接通,她就劈头盖脸地吼我:“搞什么啊,手机一直都没信号!我以为你被人掳到深山野林传宗接代去了呢!”

    “哪有?我刚在梧桐巷。”

    “我打了你足足七个电话,没一个接通的。说,到底在干嘛?!”

    我定了定神,正想把刚刚的惊魂说给她听,心脏突然更加剧烈地跳动,一下撞击一下,好痛。真安静,我甚至能听到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了。

    是啊,我到底不是王英治,不像她那样会演戏。

    看见的,当做没看见。知道的,当做不知道。唯有这样,才能在那个王家大宅里安然无恙地逃出去。

    而我,为什么要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