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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大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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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治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人,苍白的脸,漆黑的瞳,嘴唇毫无血色,只有眼神是炽热的。好陌生,这人真的是自己吗?

    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有这样的眼神?狠戾,幽怨,充满嫉恨。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眉眼,眉峰上挑,耸动一下,还有点小姑娘的俏皮。明明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点陌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还是这张脸,但眼神却不是自己的。

    “英治,你对镜子看半天了!再怎么看你都是给人帮佣的命。快,外面台阶赶紧扫干净,今儿风大,灰尘都刮进来了。”卿嫂碎碎念叨着。

    整栋宅子一股潮湿的味道,走在里面,周身都黏糊糊的,暴雨快来临了。英治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下午的时候,王家大少爷阴沉着脸,勒令大小姐和表小姐待在自己房间反思,就独自坐上车出门了。大少奶奶据说身体仍在调养,由仆人看护着,午饭也没吃,一直安睡。气氛十分古怪,大家在悄悄猜测,大小姐和表小姐到底哪里惹了大少爷不高兴。只有二少爷一个人端坐在钢琴前,飞快地弹奏勃拉姆斯《f小调鸣奏曲》。英治在花园里,帮达叔接水龙头,粗长的黑色橡胶管欢乐地喷出水来,刷刷冲走地板上的尘埃。乐曲从敞开的窗户飘出来,像水珠一样跳跃,英治觉得自己的心灵都要跟着飞起来。没有阳光,灰蒙蒙的天空下,古老沉穆的番仔楼却突然生机盎然起来。

    “英治,把水管抬高一点。”

    “左移。”

    “对,你先举着,我去拿扫帚过来扫水。”

    “哎,别走神。”

    音乐停了下来,背后好像有道目光在追逐自己,英治蓦然回头。王衍之抱臂站在窗户前,正看着她发呆。英治对他咧嘴一笑,王衍之愣了下,也回给一个微笑。

    他招了招手,但英治摇摇头,举起手里的水管,向他示意要把活干完。

    达叔看在眼里,便说:“英治,二少爷那边有事吩咐你,你就只管去。”

    “可您一个人……”

    “没事,还有阿耀嘛。”

    英治道了声谢,就拈起裤脚,一蹦一跳地避开水洼,像一只可爱的麻雀。达叔突然又出声叫住她,神*言又止,顿了顿,才压低了声音说:“英治,你可要知道,你只是来帮短工的,人家小少爷过两天也就回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再来。”

    英治心道,那我可以去找他,到法国马赛去,卡农维尔街33号,我都记得。

    她到了王衍之的书房,窗户大开,淡紫的窗帘随风飘荡,产自南洋的新州香糅合了迷蒙的湿气,桌案上那方青翠欲滴的小瓷炉缓缓地冒出了烟岚。画架已经架好,王衍之右手执笔,坐在圆凳上静候她。

    他说要帮她画幅肖像画,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兑现。英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到他对面去离得这么近,英治试图想数清他的睫毛,目光放肆地流连到他的下颌,最终定格在锁骨那里。也许是这种爱慕过于直白,王衍之脸一下子红了,清咳两声,半举起笔,让英治眼睛朝着他比划的那个方向看。

    然后,英治就看到了靠在门边的顾梓昕,苍白的脸,漆黑的瞳,美丽而憔悴的脸上不施脂粉,嘴角含笑,一直望着他们看。

    她像触电一般,立刻站起来。

    对于她的到来,王衍之态度很平淡,只是客客气气地说:“大嫂,您来了。”

    “这女孩子,不正是那天的……”顾梓昕慢慢走来,脚步轻飘飘的,“衍之,我有话想跟你单独说。”她眼睛瞟了一眼画,又说:“小时候,你的素描还是我教的。”

    王衍之说:“大哥教我下棋,你教我画画。”

    “结果,你每一样都比我们好。”

    英治自觉地走了出去,特地绕开顾梓昕。关上门,心中惴惴不安,难以离去。她挨着门,屏住呼吸,悄悄地听里面的动静。她本能地就厌憎那个女人,年轻貌美出身好,轻而易举就可以站在王衍之身边。

    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听得不太清楚。隐隐约约,顾梓昕说她在找一个人。言词渐渐地激烈起来,忽然顾梓昕发出一声尖叫,英治生怕王衍之出事,赶紧推门进去。

    未料,正撞见顾梓昕扑在王衍之肩膀上大喊大叫,手脚胡乱飞舞,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其他人听到声响,赶紧冲过来。卿嫂和阿环手忙脚乱地扶住顾梓昕,想把她搀回房间去。顾梓昕却一直哭,手攥紧了王衍之的衣袖,对他说:“只有你能帮我,只有你了……”

    “那里,就在那里……”她双眼空洞地盯着前方,嘴唇哆嗦,全身发抖,怎么都不敢往前走。卿嫂也被吓到,嘴里“喃呒阿弥陀佛”念个不停。王衍之见状,便让阿环去喊李医生过来,他和坤叔一人一边架住顾梓昕,扶到椅榻上坐下。她抱住王衍之,双手在他背上乱抓。王衍之任凭她撕扯,还好言安慰她,像哄孩子一样哄她镇定下来。

    所有人都紧张地望向顾梓昕所指的方向,可是什么都看不见。

    李医生很快就到了。王衍之又说:“还犹豫什么?分别给大少爷和南洋那边打电话。”

    一屋子的人都乱作一团,围着顾梓昕转。

    只有英治冷漠地注视着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那个方向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排整齐的书架。她很想问,你们都没有看到站在大少奶奶身后的那个女人吗?面色浮肿,双眼空洞,全身湿嗒嗒,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爬出来的?她还记得它,单眼皮,斜刘海,多年前在南洋王衍之的生日宴上,它就已经站在顾大小姐身后了。

    阿恰并没有把它收走。它又回来了。

    她从人群中退出去。临走还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抚摸了一下那幅还未完成的画,视若珍宝。

    楼梯口,一个人说:“不过想吓唬她,难不成她真能看到什么?点柱香,扔个茭而已,不至于真的招惹什么吧?”

    另一个嗤笑道:“不是有阿祝作法的佛珠吗?看来不顶用。”

    “这次闹大了,只求衍言能替我瞒一瞒。你倒好,直接回黄家躲起来,根本追究不到。”

    “可我现在就想走了。难道真的有……?”

    “不怕,衍言去求符了。何况这里是我王家,有祖先庇佑。”

    “可我不姓王。”

    “那也没办法。父亲让我们必须待到观音诞后再回南洋。这次难得交给衍言操持,我有点后悔弄出这么大动静,影响实在糟糕。”

    “表姐,要真吓死了她,第一个拍手称庆的恐怕是你吧,哪里会后悔?”

    英治贴着墙,进退不能,心里再度感慨,这些人一个个地,真会演戏。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她决定守护住王衍之和达叔就好了,别人她也顾不上。

    远处,一声巨雷炸裂开,豆大的雨点终于重重地砸下来了。

    ***

    春雨绵绵,竟然下了整个上午,细细密密,连成了线。我像小时候那样,拿了个碗,放在阳台的石栏上装雨。

    街上冷冷清清,只有一两个撑伞的行人匆匆路过。我盯着对面,也没看到有人站立,但恐惧却像山谷回音般不断激荡。我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给王怀铭打个电话。掏出手机,找出那个号码回拨,声筒里一直滋滋地响。

    我叫王衍之飘远一点,去看看我爸妈再回来,不要干扰正常的磁场。现在竟然很习惯地对他呼来唤去,吃饭的时候也会偷偷趁我爸妈不注意,把筷子直直插进饭菜里不动,让他也尝尝味道,简直像是把他豢养在家中一样。

    可他又不肯走,我只好哄:“待会给你买点好吃的香。”

    “谢谢,不用。”

    “外加两本价格在五十元人民币以内的新书,不能再多了。”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先打给他。”他平静地说。

    “可我现在需要问他一些事。”

    “牌要让对方先出。”

    “这不是游戏。你们家的事我根本不想理会,我是不是英治也不重要了。我只想守护住我的家人就可以了,别人我顾不上。”我脾气一下子上来了。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依旧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慢慢地说:“他能告诉你的,钟叔和阿谦也一定知道。”

    我上下打量他,胸口一股气往外涌,忽然无法抑制住大笑:“王衍之,你终于也懂得了什么是嫉妒。”

    那种嫉妒,是最可怕的罂粟,足以让人迷失心智。

    ***

    “二少,这画是你画的吗?”

    “是。”

    “真漂亮。画里的女孩子……好像一个人。”

    “像谁?”

    “大少奶奶好些年前的样子。”

    谁也没注意,门外站着个人,指甲深深地掐到手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