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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五三节 正义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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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18日凌晨一点多,殷志鹏从科技馆公寓离开。他刚刚伺候自己心爱的女友擦洗完身体,看着她沉沉睡去方才蹑手蹑脚地出门。当然在那之前,他们已经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个中滋味不消言说。

    “呼……”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拿钥匙打开自己的自行车锁,抬腿便跨了上去。

    这辆稍显老旧的凤凰牌自行车是他父亲昔年的爱物之一,他小的时候就是使用它来学骑车的。这车上的横梁对于腿脚尚短的小孩子来说相当不友好,害得他只能把一只脚从横梁下面穿过去,转弯的时候经常会摔跤。但时至如今他的个头已长到了一米八,操控它当然不再有半点难度可言,自行车在他的身下有如驯服的良马,载着骑士破风前行。

    毕竟是有近二十年历史的旧物,零件已经换了几茬,却仍然颇显老态。自行车行的年轻老板一直在劝他干脆换一辆得了。殷志鹏自己也在考虑,如果割舍不下过去的回忆,只要把它搁置起来勤擦勤洗就好,没必要一直折腾它。以他的财力当然买得起更好的车子,老是骑着这么一辆旧车,晓薇也会觉得丢脸吧?

    想起数分钟前女友的娇态,殷志鹏不由得又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他骑着车子驶上人行道。夏日的摊贩总是收摊晚些,凌晨时分还有些小吃稀稀落落地在广场周围分布着。殷志鹏从烤肠和菜煎饼的香味中穿过,回味着她的身体那柔软而甜美的感觉。

    说起来……每次“那个”完之后她怎么都不愿意去洗洗身子啊?冬天也就算了,夏天还带着一身汗睡觉,她都不会觉得难受吗?

    他又想起女友刚才顺嘴向自己提起的话题——昨天是那个名叫洛依风的小孩的生日。

    殷志鹏当然不会对那小子的生日有什么兴趣。他所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按江晓薇的说法,上个月那孩子曾经跑去了游戏厅,还跟人打了一架,对手是八个十多岁的男孩子。正常来想一个小学生对上一个初中生都困难,更别说是八个了。但那八个人却贼喊捉贼,口口声声说是洛依风把他们给打了。

    有趣。

    殷志鹏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一个对八个,绝对不可能吗?不,不见得……

    殷志鹏拿自己做了一下对比。如果条件合适,他可以在一分钟内就把八个人全部放倒。比如说,在狭窄的小巷子里,这样对方就发挥不出人数优势,同时最多只会面对一到两名敌人。两边都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就是纯粹搏击能力的比拼。瞄准要害狠击一拳的话,轻易就能让人当场失去战斗能力。

    八个小混混而已,对那个即便遇上走私犯都能冷静地使用“射钉枪”来抵抗的孩子来说,只能算是一盘开胃菜吧?

    殷志鹏只靠一点点道听途说的消息就把那天的状况还原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自己还无法确认而已,他打算有空的时候,就去找到那八个孩子打听一下当时的状况。

    他仍然没有放弃对那个怪小孩的警惕,有备无患。

    他下了一个台阶,自行车发出不妙的“嘎吱嘎吱”声,他却并没有在意。

    说起来,四月份发生在体育馆游泳池的那件事……

    殷志鹏当时也跟女友一样害臊,毕竟被从小看到大的小妹见到了自己“不成体统”的一面,他一时羞怒便决定以后不再带这两个孩子出来玩了。但事后想想,他总觉得那天的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按他后来跟文心语打听的情况来看,当时她跟洛依风都已经转身,洛依风还在她前面,那么究竟是谁碰响了窗框?如果没有那响声,早已情迷意乱的殷志鹏和江晓薇肯定不会发现两个孩子在偷窥,那么他们的“四人约会”就会接着持续下去。是否有一个人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约会”,所以才刻意制造出这样一起事件,来促成当下的结果?

    他回想起那个男孩平淡的笑脸。

    无心之过?刻意为之?

    不管怎么说,现在回头去看,总觉得充满了疑团。

    意图姑且不论,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做到的?机关吗?能做出那种“射钉枪”的男孩,再做一个碰响窗框的小工具也不足为奇。可那天他去游泳馆也是临时起意,洛依风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也不可能知道他跟江晓薇会按捺不住来一番天雷勾动地火……那么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做好了机关,又在什么时候安装上的?

    ……有趣至极。

    这两个月来,虽然不再跟那个小男孩见面,但殷志鹏并没有放弃对他的调查。他拜托一个北地的朋友,想要调查依风出身的那家孤儿院,几天前那位朋友传回了消息,只告诉了他四个字:

    璇玑计划。

    “那是什么?”

    “……别多问。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名字,反正很多人都知道了,多你一个也无所谓。但了解详细内容的人,在整个远东也不会超过两只手数。反正我是不清楚,劝你也不要打听。”

    那位朋友讳莫如深,只说这件事跟军方有些关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洛依风的能力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且他遮掩出身的理由也有了,不仅不可疑,反而相当合情合理。

    殷志鹏最多只是兰陵这片地方的一个小警察,既没有胆子也没有能力去触及军方的隐秘。正常来说的话,在这里停步才是明智的选择吧?

    但……

    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仍然都只是猜测而已。

    不管洛依风的背景有多“干净”,他本人仍然持有危险的能力这一点不会改变。现在他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深信不疑,那么就必须有一个人以怀疑的目光来紧盯着他,这样才能保证他不会随便出格。

    对他的调查或许可以告一段落,但对他的监视却不能终止。

    用装酷一点的话来说,这就是身为警察的必要之恶。

    也许最终能有一天会和那个孩子达成相互理解。殷志鹏想着。但不是现在,绝对不是。

    他骑车一路行到烈士陵园附近,这里的摊贩都已经结束营业,最后剩下的两个老板也把折叠小桌和马扎子搬上推车,大声聊着天晃晃悠悠地离去。残余的香味让殷志鹏有些怀念许久不见的烧烤,也许明天他可以早点下班去搞几串羊油开开荤?

    他的房子就在司法局宿舍旁边,严格来说那也属于桃源小区的一部分。最近的路当然是从广场小树林中穿过去,但里面没有灯光,路又崎岖不平,他还是习惯向右拐过海关到振兴中路绕行。

    也许这样的夜晚注定不会平静,当他骑行到一家羊肉汤馆旁边时,与夏夜不符的冷风袭扰着他的身体,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这时他听到了路边小巷中细微的呼喊——

    “大哥、大哥我求求你们!我有钱!我给你们钱好不好!求求你们别——唔……呜呜呜呜!”

    身为警察的条件反射让殷志鹏立刻刹住了车。车轮在地上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那巷子里面的动静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停止。

    那呼声毫无疑问是一名女性,现在她大概被人捂上了嘴巴。殷志鹏在一瞬间把所有杂乱的心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在周遭一片寂静之中,他隐约听到了几个男人的低语。有两个人吗?不,至少三个……

    小巷子里光线阴暗,可能还有转角,他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有一名女性正在或即将遭受侵害,施暴者至少有三名男性,详情不明。殷志鹏的手往腰间摸去,他现在不在工作状态,只穿着便服,腰带上也只扣着他的私人BB机。他本打算下个月就给自己和江晓薇各买一部诺基亚的,现在他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做出决定了。

    怎么办?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刹车声是否已经让那些男人们——或者称为“歹徒们”——产生了警觉。如果对方持有刀具的话,在那种漆黑的小巷子里埋伏,往他身上捅一刀子,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躲开。

    换言之,一个人去面对这种未知的状况,实在太过危险。

    但是离这里最近的光明路派出所和振兴路派出所,骑车来回都要五到十分钟左右,而巷子里的那个姑娘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危险。等他带人再赶过来,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这次要是能平安解决的话,明天就请假去买部手机。他这么想着,狠下心来使劲把自行车往地上一砸。可怜的老车子“咣叽”一下砸在水泥地面上,金属铃铛伴随着“喀啦啦”的噪声滚到一边。

    “对不起,老爸。”

    殷志鹏在心里默念了一声。

    有些人的胆子并不算大,他们可能会一时兴起跑去作恶,但一被人发现就会仓皇逃走。殷志鹏真心指望对方也是这样的人。

    可惜事与愿违。自行车摔倒的声音让里面男人们的声音戛然而止,但他们却并没有出来的迹象。女人的声音呜呜咽咽,一个阴狠的男音低声吼道:“闭嘴!别出声!”

    好吧。殷志鹏咬了咬牙。不管他们原来有没有警觉,现在是肯定已经警觉起来了。

    他小心地靠近巷子口,但脚下仍然踩到了些许砂石,发出“咯嘣”的响动。里面有个男人威胁道:“谁?赶紧滚!”

    “我是警察!”事已至此,殷志鹏索性大声说道,“里面的人赶紧给我出来!”

    又没有回音了。几秒种后,殷志鹏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女人的哭泣声又传了出来:

    “救命……救命……”

    “我来了。”他沉声说道。定了定神,以缓慢的脚步一边戒备着一边向小巷里移动。他想那些人应该已经跑了,可能这巷子还有另外一个出口,不然那个女人也不敢出声这样说。

    但还是要保持警惕,以免被人偷袭。

    他无法确认那些人是否已经离去,但也不能在这里犹豫不决。巷子里面有一位女性受害者……不,“女性”二字是多余的,重点是“受害者”。只要有人遭受不法侵害,他就必须要挺身而出。

    因为他是一名警察。

    如果连警察都没有制裁罪恶的勇气的话,那么人民还能够去相信谁呢?

    殷志鹏就这样没入了阴影深处。

    关于他在这个夜晚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我们还能够从后来各方的证词之中窥见一鳞片爪,从中组合出他临别前的行动轨迹。但关于他在这个夜晚究竟都思考了些什么,从今以后,却再也没有人会知道了。

    他的尸体在当日凌晨五点被发现。那时天色微明,羊肉汤馆的老板正要去早市采购新鲜的菜食。当他打开门后,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那男人仰卧在小巷冰冷泥地上的身姿。这名年轻却才干出众、功绩不菲的警察就那样安静地躺着,胸腹间一道深及内脏的伤口,让他的半具躯干都被干涸的黑血染透。在他圆瞪的双目中,依稀还有一丝凝滞的火焰,仿佛在诉说着他最后的愤怒与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