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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情况下池震见过的人都记得,但想不起何心雨,是因为根本没见过他。他只见过何心雨的照片,授权委托书上两寸的证件照。何心雨当时还没胡子,跟现在完全不一样,是一桩案件的被告。池震朋友接的案子,因为案子在吉隆坡,池震朋友想转给他。但池震没接,因为这样子证据确凿,赢不了。

    在那个案子里,何心雨还叫李胜,是房产中介。

    李胜是那种好到不能再好的中介,不但带人看房子,帮忙选房子,还像个管家一样地为客户着想。有一对澳大利亚老夫妇就通过他买的房子,最好的地方,最合适的价钱,李胜还建议他们争取一次性把钱凑齐,不要贷款,不要让银行来占你的便宜,一套房子四五百万,直接付现金。

    在交款的前夜,李胜照例对澳大利亚夫妇嘘寒问暖。那次他还带了个女的,估计那女的就是娜帕。他俩进去就把那对老夫妇绑在椅子上,逼问保险箱密码,生生折磨了他们两天两夜。

    “那个澳洲老头,六十多岁,警察发现的时候,十根手指被割下九根,到最后只剩下左手的小指还在,终于扛不住,说出了密码。问题是,保险箱洗劫一空,还不罢休,杀了那对老夫妇灭口。这几年律师,我接触各种没品的人,杀人放火的多了去了,但我没见过这么没品的,几百万都给你拿走了,小便宜照样不放过,身上的首饰,银质餐具,珍藏的酒,到最后连楼上的扫地机器人都顺走了。还好,到最后,有意思的是,后来,就因为这机器人露的马脚。”池震告诉陆离。

    陆离问,“怎么露的马脚?”

    “机器人有智能定位吧,我也不知道,反正搜到他家里,只找到何心雨,也就是李胜,娜帕可能回国了。还有个细节很可怕,折磨别人的四十八小时里,李胜中间还抽空回了一趟公司,假装在等这一对夫妇过来交款,连店长都认为是那对夫妇爽约。”

    这种板上钉钉的案子怎么会无罪释放,李胜还更名改姓何心雨?

    池震把当时把案子转给他的朋友,律师王卫东,约到咖啡馆。

    他俩坐一桌,陆离坐在不远处听得到他们的寒暄。

    “老爷子最近怎么样?”池震说。

    “还是那样,天天都问我是谁,倒是时不时能说出你名字。”

    池震笑道,“要是我去看他,等着见面,老爷子还得问问我叫什么。”

    王卫东叹气,“去看看吧,大夫说,就这半年的事。”

    陆离不知道他们说的人是谁,低头盯着何心雨护照上的照片,咖啡馆的女招待免费给他续了杯。这是陈同名下的生意,池震帮忙打理过,人情还在。

    说起来王卫东还是池震的师弟,从大二起池震就跟着他父亲王振生大律师做事,是法学院院长介绍的。池震帮大三、大四几个学长作弊,一门功课三千元代考包过。因为考得太好,被院长抓个正着。本来也要罚他,但院长发现他是全额奖学金,又要独力抚养母亲,生了爱才之心,把他介绍到朋友王振生大律师那里。王振生给池震吃了几天闭门羹,池震帮他做了事才被他收进门下。

    王卫东把一张名片推到池震面前,“这是吉隆坡的一个律师,李胜的案子我后来转给他了。我以为没戏了,肯定输,结果不知道他官司怎么打的,居然无罪释放,听说靠这个案子做的还不错,现在看起来,你错失了一个机会,我也错失了一个机会。”

    池震看着名片,“我不算吧,再好的机会,后来一坐牢,也都作废了。”

    提及往事王卫东也唏嘘不已,“老爷子那时候气死了,一下子把事务所关停了,你坐牢那两年他还清醒,天天在抱怨,就不该放你出去单干。”

    “我对不住他,但我从来没说过,我是王振生大律师的徒弟,我怕给他丢脸。”

    “我爸不气你这个,他气的是你在毁掉你自己。”王卫东叹了口气,“算了,你现在做什么呢?”

    池震下意识抬头看向陆离,“帮警察局做点事。”

    王卫东楞了一下,“你不是坐牢吗?坐牢能交些警察朋友?”

    池震脑海里浮现家里墙上陆子鸣和陆离的照片,但嘴里道,“是啊。”帮警察做事也不省力,既然有了线索,池震和陆离出发去吉隆坡,找帮何心雨打官司的律师。

    “你姐姐也姓池?”陆离坐在副驾驶位,突然问道。池震一边开车,一边吃汉堡包,闻言顿了下,“怎么问这个?”

    “年底档案室要重新归档,我想要不要帮你查一下。”

    池震侧头看去,猛然觉得此时的陆离特别陆子鸣。又往前开了几百米,他才回答,“我姐姐姓李,跟我妈姓。”

    陆离不是爱说话的人,说了这么一句就低头摆弄那些照片。池震瞄了一眼,“第五夜了,杀了娜帕和何心雨,凶手还要杀别人吗?”陆离把何心雨和娜帕的照片合在一起,“夫妻,为什么来槟城?为什么要住到青旅来?为什么装不认识?他们还不是同一时间来的,何心雨第二个来的,后面还有程飞和冯婷婷,她后面还有韦强,娜帕是第六个来的。”

    “何心雨说是被骗过来的。头一天我不在,何心雨状态怎么样?”

    “什么状态?”

    池震用眼睛余光看了他一眼,“他老婆刚被杀呀,他先装不认识她老婆,任由关之源在他老婆身上摸来摸去。他老婆被杀的第二天,你审过他,没什么悲伤?”

    陆离回想了一下,“他是冷血动物,我完全没有看出来。”

    “他早知道娜帕死了,自己的老婆当然在留意,反而催娜帕起床的是刘远冯婷婷,他假装没看到,想趁早逃离青旅。”

    陆离说,“那天他就知道被骗了,他比我们还急着查凶手。”但后来他查到了,所以说了那句,“怎么是你”。陆离闭眼回想,但一时间找不到头绪,想了一会竟睡着了。

    池震看着前方的路,“我姐姐是被他们学校老师杀的,奸杀,当时她已经订婚了。要是没有那个老师,我姐姐应该会顺利结婚,生子,可能她儿子都要上大学了。”谁知旁边传来呼噜声,池震看过去,陆离已经头靠在车窗上睡着了。看着他熟睡的模样,眼下明显的青影,池震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仇找谁报。”

    黄昏时分,他们赶到了吉隆坡。

    魏律师带他俩进办公室,这是一所规模不小的事务所,租在繁华地段,办事员们都在忙自己的事。魏律师的笑带着成功人士特有的味道,“其实我挺感谢李胜,不是感谢这个人,说实话他是个人渣,但感谢他的案子。他能够带来的机遇,前几年要是没他,没这场案子的胜负,我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跟我干。”

    魏律师是很实在的人,“说实话我没干什么,到现在想想都是懵的,当时更懵,想着必输无疑。等上法庭那一刻,人生来了个大反转,证人没有到,证词无效,李胜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了,我赢了,我还没张嘴辩护,就赢了。”

    陆离问,“证人是谁?”

    “他们家保姆阿莫林,一个菲佣。据说那天开门进来撞到了,但是因为害怕,憋了好几天她才联系警察。”

    陆离追问,“那为什么没出庭作证?”

    “因为她死了,那天来法院的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死的,救护车还没到,就已经咽气了。”肇事司机是飞车党,街头的小混混,摩托车还是套牌,肇事逃逸,人到现在还没找着。

    池震忍不住问,“怎么会这么巧?”

    魏律师看了他一眼,又笑,“说明我们的交通状况堪忧啊。你们该不会怀疑,是李胜找人干的吧?警察也不是傻子,又查了两月,确实跟他没关系,就是一场意外车祸。”

    陆离往后一靠,想到池母早上的话,开口道,“警察是傻子。当时督办的警察是不是叫李力行?”

    “对对对,后来还升称副署长了,但这案子成他污点了,说也不能提。”

    池震会意,难怪昨天李力行跟吃了枪药一样,明明证人被杀,硬生生查成肇事逃逸,对职业生涯来说确实是个污点。

    “你们还不信?我这有监控录像,李副署长一帧一帧地扫过多少遍了,也没发现什么漏洞。”魏律师笑道。

    池震和陆离交换了一个视线,太好了。池震不由地想笑,看来魏律师确实很感谢这桩让他翻身的案子,这么多年仍保留着资料。

    魏律师打开监控录像,指给他俩看,“从这辆摩托车出发开始,李副署长搜集了它之前半小时的行驶录像。这是一个摩托车队,十几辆摩托车都是哈雷,夹克,带头盔。在民生路时,这辆摩托车熄火掉了队,之后他开始追赶大部队,到这个路口,他拐错了方向,前面看不到车队,以为被拉得更远,开始加速,就在经过下一个路口时,注意到路边的阿莫林,飞速过来的摩托车刚好把她撞翻。后面就是他逃逸的路线,就不需要给你们看了吧。”

    魏律师关掉灯,投影仪上的影像愈发清晰。

    摩托车队,行驶在公路上。这时一辆摩托车熄火,停在路边。随后这辆车快速追赶前面的车队,并在一个路口背对车队拐出去。追赶中的摩托车撞翻阿莫林。

    池震盯紧了,“会不会是娜帕?”陆离摇头,“是男的。”

    魏律师说,“李副署长叫人去查了摩托车队,没人认,问了几圈,总不能把这十几个人都抓走,不过从那之后这段路上就禁止飙车了。”

    陆离在电脑上倒退前进,反复重现阿莫林被撞翻的画面,并按了暂停键,将图片慢慢放大。阿莫林旁边站着的女孩,就是娜帕。这是有计划的,是谋杀,前面的车队都是障眼法,他一开始就知道跑这个路线,一直在跟阿莫林旁边的娜帕定位,算准了撞死她。

    陆离盯着带着头盔的摩托车手的照片,“往后还有吗?”

    魏律师已经看过无数遍,“有,一直跟到这个人下车。”监控录像里,摩托车通过的每一个路口。“撞人后,他往前跑,通过这里,这里,这里,到下车时,已经距车祸位置十三公里了。”录像里摩托车手弃车,摘下头盔,脱下夹克扔到一边,上了一辆大巴车。“然后他上了大巴车,三四十个乘客,都不知道他在哪站下的车,警察就死活查不着了。”

    陆离说,“后退一下。”监控录像后退到摩托车手弃车,摘下头盔的一刹那。

    陆离按下暂停键,魏律师说,“看不清脸,警察靠这截图,查两个月都没人认识他。”

    陆离笑了,“但我认识他。”监控录像里,分明是程飞模糊的样子。池震肯定,“凶手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