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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盛气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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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苍海、任学胜、小巧妹、严麻子这一轮话下来,那一干手下,自然都彷徨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呸”的一声。

    邓、任、小、严一齐扭头望去,只见陈魁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凶狠狠地道:“呸!这算什么?!大雷龙头还活生生的,咱们就谋叛了!看风使舵谁不会!兄弟们有义胆忠心的,今儿就是掏出来的时候!”

    他这样一说,一群斧头帮的子弟们人人脸上都出现惭色,连邓苍海和小巧妹也垂下了头。严麻子怒叱道:“陈魁,你活腻啦!”

    陈魁昂然道:“说句实话,严老大,这年头,丰衣足食的,谁有活腻了抹脖子这回子事!只不过,陈某走的是暗盘子,却心往光明道,有些事,却宁死不活!”然后大声向那帮斧头帮的子弟道,“有血气的,还是斧头帮的血性弟子,请往我陈某这儿站,咱们一起挨刀,一块儿给斧头帮的招牌揩揩光!”

    他这一番号召,真有十几名忠心耿耿的弟子,往他那儿站去。

    任学胜怒道:“陈魁,你真不自量力!”

    陈魁冷笑道:“我是不自量力,却不做那种背信弃义之事!”

    任学胜怒不可遏:“你……”

    严麻子扬声道:“要弃暗投明,加入‘兄弟盟’的人,我们欢迎,请靠我这边站过来。”

    任学胜本想先对付陈魁,见严麻子正在招兵买马,自己不想落后,遭郭山龙、田飞见责,忙道:“公共租界‘振新堂’,广开庭门,唯才是用,不记前嫌。欲展身手,不负所学,就跟我这边来。”

    这一来,百名斧头帮的徒众,一半过了任学胜那边,一半站到严麻子这儿。

    其实,早在此役之前,斧头帮里已分成三个派系,严麻子和小巧妹自是一派,任学胜和邓苍海又自成一系,而真正对大雷尽死忠心的,为数恐怕不到一成。

    大雷当年在上海滩声势浩大,“振新堂”瞠乎其后,声势不可与之相提并论。直至郭山龙执掌大权,大事整顿,“振新堂”势力才后来居上,渐渐成了斧头帮的心腹之患。却偏偏在这时候,大雷神智不清,终日自囚,说话语无伦次,行事倒行逆施,而且喜怒无常,疏于政事,动辄大事杀戮,连原来忠心耿耿的旧部,全遭了他的毒手,这样,才又引进了现在的小巧妹,以及丁棍等一干人等。

    “振新堂”势力日益强大,斧头帮那边则日渐萎缩、溃不成军,此消彼长下,斧头帮的门徒在七八年前已转入地下,已经很少到地面上活动了,“振新堂”乘胜追击,本待一举消灭大雷等人,将斧头帮那一块县辖区的地盘纳入旗下,但柴少云主持的“兄弟盟”却在法租界崛起,势力又日益强大,更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

    这一来,“振新堂”转移目标,全力对抗“兄弟盟”。

    斧头帮因而得以苟延,却不图振作,大雷仍旧不闻不问,昵近丁棍,大小事务,乃由丁棍代为料理。因此,斧头帮的门徒多沦落为街头宵小,恃势凌人,无恶不作。

    不过,近日来,斧头帮在上海滩城中的实力,突然大增,有不少神秘高手加入,而且各路弟子,在道上的活动也比往年要密集,“振新堂”与“兄弟盟”表面上当然已闹得你死我活,实际上也不能并存,但郭山龙和柴少云,都是不世人杰。

    他们并不忽略斧头帮的存在。

    而且,他们更深知大雷的身手。

    “在身手上,我不怕郭山龙,但怕他那个东西。”柴少云曾对杨华新说道,“要不是这几年来大雷的神智出了问题,他才是最可怕的敌手。”

    “实际上,田飞的身份和身手更讳莫如深。”杨华新道,“但大雷背后的势力,更令人寝食难安。”

    所以柴少云决意要先除大雷。

    只有在扫除大雷背后的势力后,才可以放心放手与“振新堂”决一死战!

    这跟郭山龙的心思不谋而合。

    “我们跟‘兄弟盟’决战之前,一定要铲除大雷的势力。”田飞也跟郭山龙这样说过,“无论是什么样的势力,只要老大和老二相争,一定会争取老三,所以得利的会是老三;老三一旦得利,就会变成老二,我们要是胜了,老三也会威胁到我们,我们那时候已元气大伤,不一定能收拾得了他,他便成为祸患;要是我们输了,已筋疲力尽,而我们当年曾夺去大雷在上海滩的地位,你看他还会放过咱们吗?”

    “可是大雷已经神志不清了。”郭山龙故意这样说,他似乎比较温厚,比较念旧,比较不想开杀戒,而有些事,有些话,总该由别人来做、别人来说,才较妥当。郭山龙深知这一套。田飞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一个懂得说,一个则懂得不说。

    “神志不清了不等于死了。”田飞道,“有时候,神志不清了就像一个人败了一样,既然败了可以东山再起,为什么疯了就不可以神智复原?”

    故此,郭山龙与柴少云都有一个默契。

    他们的默契就是先灭大雷!

    这一点他们做得非常彻底。

    邓苍海和任学胜是大雷当年的亲信,对于大雷的颠三倒四、信重外人,自然瞧不顺眼,心里不服气,邓苍海是死心眼儿不易打动,任学胜则心中早已不忿,较易收买,而邓苍海又向唯任学胜马首是瞻。于是,郭山龙早已派田飞暗地里跟任学胜、邓苍海取得联系。

    任学胜眼见大雷已完全信赖丁棍,自己正是动辄得咎,朝不保夕,处此局面,不如一叛了之,自然接受郭山龙的笼络,至于邓苍海对任学胜则一向言听计从。

    柴少云则派杨华新去分化斧头帮的人,杨华新却看准了严麻子。

    严麻子虽贵为斧头帮的六个堂主之首,但眼见日渐失势,地位日益动摇,心怀不满,自是最为不甘!

    严麻子想必是个聪明人,他要不是个聪明人,断无理由在许多斧头帮元老全部遭了残害,他却依然能屹立不倒。

    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聪明人比较怕死。

    因为聪明人知道怎么活着才比较舒服。

    一个比较注重享受的人,就有贪念,必有所图!

    杨华新认定这一点,技巧地收买了严麻子。

    而且,他更看出严麻子与新进的小巧妹是一伙的,只要收服得了严麻子,也就等于拉拢到小巧妹,无形中省了不少力气、时间。

    杨华新果然看得极准。

    严麻子与小巧妹,都成了“兄弟盟”的潜伏在斧头帮的内应。

    所以才会有了“王宝和酒楼事件”。

    他们以一个郭雪,引起了较小型的格斗,引出了大雷,才引发全面的恶战,要一举歼灭大雷!

    不过大雷依然逃出重围。

    虽然他受了重伤。

    然而,在这“两虎相争,意在大雷”的计划里,“兄弟盟”与“振新堂”这两大势力,也彼此虎视眈眈,互为抗衡。

    柴少云却增了毛丰源、唐奥运这两名强助。

    他趁这个行动,把“兄弟盟”的实力,跟“振新堂”互相抵制,而令唐奥运与毛丰源借此要胁郭山豹、软禁郭山虎。

    他自己则和“兄弟盟”的主力,先是固守法租界,与郭山龙的势力各按兵不动,直至大雷现身争夺郭雪,他们再拔队掩扑王宝和酒楼,完成了突袭与围剿行动。

    现在就只剩下了善后与招揽。

    杀戮只是不得已的手段,那是一种破坏。

    结合新的力量是必要的,这才是建设。

    眼下的情势,斧头帮主要的部队有四成过了“兄弟盟”那边,四成过了“振新堂”这儿。实则,严麻子与任学胜等人,早已在招收徒众、暗中巩固自己的实力,如果大雷不是太过昏昧无能,只需稍加留心,必然会发现斧头帮内早已人心思散、溃不成军。

    现在只剩下两成不到的徒众,一成到了陈魁那边,愿为大雷效死,一成仍举棋不定,拼又不是、逃又不成既不想叛又不想死,不知如何是好。

    柴少云忽对杨华新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哪一种人?”

    杨华新额上的黑痣似乎在发着光,“大哥一向不喜欢一脚踩两船、做墙头草、两方讨好、朝秦暮楚的人。”

    “对了,”柴少云道,“忠就忠,奸就奸,好就好,坏就坏,没啥大不了的。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人活着,总要做决断,选错了,也不过是错了,选对了,也不过是对了,一刀子下去,砍的不是魔,那就是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最不痛快的便是前山怕虎,后山怕狼,张皇四顾、畏头缩尾,想面面俱圆,但又不敢轻试,伸了脚趾缩脚跟,这算啥?!不如杀了了事!”

    杨华新似乎连脸上的暗疮也发亮,“大哥说得对!”

    柴少云这几句话一说,又有不少人往“兄弟盟”那儿靠拢。

    郭山龙干咳了一声,道:“柴老弟,久违了。”

    柴少云忽道:“你感冒了?”

    郭山龙一愣,道:“托老弟的洪福,老夫一向少病无虑。”

    柴少云又问:“你有肺痨?”

    这句话由柴少云口中问出来,无疑对郭山龙十分讽刺,几近侮辱。

    郭山龙居然也没有生气,还居然回答:“没有。”

    柴少云傲慢地道:“那你说话前,为啥先要咳嗽一声?”

    郭山龙没料有此一问,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田飞忽然答腔,他说话有气无力、垂头丧气,但在斜风细雨里依然清晰入耳:“郭老大先咳一声,是要你注意,他正在跟你说话。”

    “他说话,我自然听得到,我又不是聋子,何必要咳这一声?”柴少云道,“莫不是在我面前,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那么说,”田飞淡淡地道,“柴老大昨午与我在福州路市场上会面,一共咳了十七声,那又表示了什么?”

    田飞这一句话一出口,“振新堂”和“兄弟盟”的子弟,莫不暗摸兵器、捏一把汗!

    这种话一旦出口,只要柴少云一动手,这两帮人马,就得血洒长街,决一存亡!

    柴少云居然没有生气。

    他还轻描淡写地回答了这句话:“因为我有病,所以不得不咳。”

    他指着郭山龙又说:“他既然没有病,咳来做什么?”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说下去:“除非,他是向我挑衅?见我咳嗽,便故意咳上几声,来讥刺我!”

    这时,谁都可以看出来,柴少云是故意向郭山龙找碴子。

    一个堂堂领袖,同另一名一方领袖找晦气,自然有千万个理由,可是柴少云居然挑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找麻烦,分明是吃定了郭山龙,并且全没把他瞧在眼里。

    郭山龙仍是没有动气。

    “我咳那一声,是向你示好,想与你多接近接近。”郭山龙仍然沉得住气,本来他的脸色就像这雨天一般灰沉,此时居然有了笑容,“我全无恶意,还请见谅。”

    他这句一出口,斧头帮剩下的几十个人,立即有十几人到了“兄弟盟”那儿去。

    柴少云乜斜全场,悠然道:“你讨好我也没有用,那件事,你还是得给我答复。”

    郭山龙竟然陪笑道:“我知道,不过,你给了我三天限期,现在才过了一天。”

    柴少云似没有听清楚:“什么?”

    郭山龙只好又说了一遍:“你给了我三天的限期,两天后,一定答复。”

    这时,不但犹豫不决的徒众大都过去“兄弟盟”那儿,连本来站在“振新堂”阵线上的斧头帮弟子,也有人悄悄地到“兄弟盟”的阵地去了。

    柴少云侧首想了想,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给了你三天时间吗?”

    郭山龙道:“是。”

    柴少云这才恍悟似地道:“啊?”然后即不耐烦地道:“三天?时间太长了,现在大雷已完了,我要你明天就给我答复!”

    “明天?”郭山龙有点犹豫,“这……不太快了些吗?”

    柴少云冷峻地道:“你嫌太快?”当即沉下了脸。“你要更快都可以。”

    郭山龙即忙不迭地道:“不快,不快,明天正好,正好。”

    这一番话对答下来,在场的“振新堂”弟子几乎都抬不起头来;“兄弟盟”的人却斗志昂扬。

    柴少云却还不放过:“你知道要答复我什么?田先生有没有告诉你?”他语气中,对田飞似乎比对郭山龙更看重。

    郭山龙只道:“有的。”

    柴少云却还是说了出来:“我是要你投降,只要你投降,‘振新堂’还可以归附‘兄弟盟’,但不必灭亡;如果你们要斗下去,那么我告诉你:那是自寻死路。”

    这几句话一出,“振新堂”的人都几乎按捺不住,恨不得郭山龙、田飞一声令下,立即去拼个你死我亡。

    但田飞似乎没有听见什么。

    郭山龙也不动声色,脸不改色道:“我知道。”

    “很好。”柴少云这才似乎有点满意,“明天,正午,地点改在亚细亚大楼。”

    “什么?”这次郭山龙终于忍不住。

    “哦?”柴少云斜眼看他道,“你不答应?”

    郭山龙欲言又止。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这次是田飞在说话,他大声地说,“就算郭老大答应,我也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