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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妖精只苦笑一下，没有反驳。
这一来，王二牛心中可憋死了。平素，他与方可飞等人在一起，没事就专抬抬杠、骂骂架，时间反而易于打发，这次在城里遇上了柴依琳，口里处处与她争持，心里却是挂虑她；她虽说是柴少云的义妹，“兄弟盟”的弟子都维护她，但她啥事也不懂，夹在“兄弟盟”、“振新堂”、“斧头帮”的斗争中，只怕要吃亏了，说来说去，他是宁给柴依琳叱骂，都不愿走。
这次赴王宝和酒楼，见着陈妖精，真个“惊为天人”，难得有一个人能像方可飞那样，没事跟他耍嘴皮子、斗斗气，骂过了火也不记在心里，遇事时却能祸患与共，他心里直乐开了。不料，眼前见得陈妖精为了郭雪，如此无精打采、心无斗志，登时感触了起来，愀然不乐。
“其实，上海滩也没什么可留恋的。”郭雪悠悠一道，“等这儿事了，我也想跟你和兄妹们，出去玩玩，到处游山玩水那多好啊！”
陈妖精向往地道：“那真是好……”
郭雪偏一偏首，问：“怎么了？”
陈妖精垂首道：“没什么。”
郭雪专注地说：“我觉得你接下去还有话要说的。”
“我总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陈妖精摇首悠然地道，“你跟我们不同，我们可以退隐，也可以很出世，你则很入世，也很能干。”
“我能干？”郭雪笑了一下，笑起来眼睛眯了一眯，皓齿像白而小的石子，仍是那么好看，但让人看了，却有一阵无奈的凄迷与心酸，“我什么也不会。我自幼体弱多病，所以我爹他什么事都不让我做，我就成了要人照顾的废人一个。”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一笑，道：“其实，我活到现在，这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柴依琳听着听着，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难怪眼前的郭雪，是这般绝世的音容，就像幽谷中的兰花，清纯得像水的柔肤，经不起一记轻弹，原来她的体质那么薄，是不是红颜都薄命呢？不薄命的红颜，是不是会化作祸水呢？身作红颜、生作红颜，如果不薄命，即要成祸水，那么，该当祸水好呢，还是薄命算了？薄命害苦了自己，祸水害苦了别人。那么，该害人好呢，还是害己好？她倒觉得自己非常漂亮，可是，她的身体很健康呢！看上去没啥薄命的感觉，难道自己是祸水？不过，自己没害着人，倒是给唐奥运和毛丰源气得火冒三千丈……自己不是祸水，又非薄命，难道……
难道自己不是红颜？！
不可能的！
若是，这打击实在太大了！
像我那么美丽的女子，都不能称作红颜，那么，世间溜溜的女子，至多只能算是青颜、蓝颜、白颜、朱颜了……
当然，说什么，都得除了郭雪之外……
柴依琳这样胡思乱想着，但对郭雪清丽的容色，却十分服气。她心中想：要是我是男孩子，我也一定喜欢她……却因想到这一点，而想到唐奥运，心里一阵恍惚，如掉入冰窖里，一时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妖精却赶紧道：“郭雪，你别这么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不会做事根本算不了什么，那次，记得是去年的六月，我去闸北……”
郭雪笑了，眼睛像星子一般地闪亮着，皓齿也白得令人心眩，像一个很快乐、很美丽、很单纯的小女孩，正在听大哥哥讲述有趣好玩的故事，“还说呢，听闻五哥你在闸北还订了门亲事呢！”
陈妖精也笑了，脸上居然红了，像他那么一张擦了厚厚一层粉的脸，居然也红得让人瞧得出来，这可连王二牛也看直了眼。
可是陈妖精的羞怯，很快地又转为愤意。
“不过，我那次去闸北的时候，一切……”
说到这里，就不说了，也可能是说不下去了。
郭雪连忙接着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知道，这一年多来，我也尽可能不去想它。”陈妖精低沉地道，“现在我说出来，是想告诉你，那时候，你虽然什么都不会，却帮了我，要不是你，我早就丧在那人手里了……”
郭雪笑道：“机缘巧合，所幸如此，让我有这个缘份，结识五哥。”
王二牛平生为人，何其多管闲事，一听之下，有头无尾，怎生忍得？“你们说什么，是不是你在闸北受到欺负了？”
陈妖精不理他。
郭雪不置可否，只说：“过去的事，还提来作啥！”
陈妖精却认真地道：“七妹子，你虽不谙世事，但丽质兰心，除了潘大姐之外，你比我们都强得多了。”
郭雪清清地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你的用心，我也不敢妄自菲薄，所以……不是一直活到现在吗？”
王二牛几乎吼道：“什么事嘛！吞吞吐吐的，这算什么男子汉？！”
柴依琳也憋不住了，婉声哀求似地说：“你说嘛，你说嘛……”见陈妖精不理，立即转求为嗔，“你不说，就是不把我们当做朋友了？”见陈妖精仍不为所动，即转嗔为怒，“你不说就算了，你求我听，本姑娘还不要听呢！”
陈妖精仍是没说。
柴依琳正要翻脸，郭雪忙道：“依琳，待会儿有的是时候，不如你来‘振新堂’玩玩逛逛，姊姊再说予你听好了。”
柴依琳十分听郭雪的话，只这么一句，便转愤为笑，要是旁的人，她才不依呢！
王二牛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喃喃地道：“奇迹，奇迹……”
这次轮到陈妖精禁不住问：“什么奇迹？”他原本也是个多管闲事、唯恐天下不乱之辈，刚才只是被勾起伤心事，一时恢复不过来，而致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而今，心情已略为恢复，又“原形毕露”了起来。
王二牛心直口快，说：“了不起，了不起。”
这回轮到陈妖精发了急：“什么这样了不起？”
“女人，唉，女人，”王二牛叹道，“女人多变，犹胜翻书。当然，你妖精变脸，比那翻书更快！”
说完这句话，王二牛站在那儿，看他的样子，一定是以为自己说了句至理名言一般。
要不是有郭雪，他真有可能被陈妖精和柴依琳联手打得“升”了“天”。
“柴依琳是我所见过最乖的女孩子，也是我最乖的妹子。”郭雪这样说，“五哥当然也会知道，王二牛风趣好玩，才跟你们开了个玩笑。”
她补充了一句：“开玩笑也要向有度量的人才开的，二牛哥慧眼识人，这次可真选对了人。”
就这几句话，一切干戈，化解于无形。
柴依琳要做乖女孩。
陈妖精只好不与王二牛计较。
柴依琳却说：“郭姊姊怎么看我是乖孩子？”
郭雪微讶反问：“怎么？你不乖吗？”
柴依琳唉声叹气地道：“现在的女孩子，都不是乖了，她们都爱坏的，越坏，就越为人所接受，越会使坏，就越为人所看好，为人所崇拜。”
“是吗？”郭雪悠悠游游地道，“现下道上时兴这个吗？”
柴依琳眨着星眼，“是呀，而且，我自己觉得，我一向都不是很乖，家里给我闹得谁都怕了我，鸡飞狗跳，小时候我哥就常对我说，整个‘兄弟盟’当中，算我最皮，最不长进，又最会捣乱……”
“你聪明呀，才顽皮，聪明人才能顽皮得起。”郭雪笑吟吟地道，“你哥这样说，只不过是跟你闹着玩罢了……”
柴依琳分辩道：“不啊，我哥平日对我挺慈蔼的，但他训起人来，也够把人吓得魂飞魄散的了……”
郭雪肃然道：“你哥说这话，可能是用心良苦，并非苛责，要是他不疼你，你不乖，他怎会把你当宝贝一样护着……”
柴依琳不听犹可，听到这里，眼圈儿一红，道：“就是呀，他什么都让着我，听我的。可偏偏在与‘振新堂’的这件事上，他不听我的。要是大哥和‘振新堂’能和平相处，多好！我这次一得到消息，便赶到这王宝和酒楼来，可你们也都看到了，大哥连话都不肯和我说一句。”
这一句话，倒把郭雪、陈妖精等全吓了一跳，郭雪诧然问：“你是说……”陈妖精道：“你到这里来，柴少云还有你父亲……”郭雪道：“他们都不知道？”陈妖精急道：“那你还敢来？”
柴依琳一见他们全变了脸色，她自己嘴儿一撇，几要想哭，郭雪忙拍拍她的肩，抚着她的乌瀑似的长发，柔声道：“你说过，你这次来，是你父亲同意了的，而且，他还派了高手在你身边保护你，原来，你是自行溜出来的……”
柴依琳扁着嘴儿，很委屈地道：“就是呀，我要是不偷溜出来，他这辈子只怕都不让我出来呢！”
王二牛却兴高采烈地一拍大腿，可能用力太巨，自己也痛得一龇牙，道：“好啊，这样你就不必赶着回去了，咱们玩够了，你还可以和我一起去找沈大哥闹着玩去！”
他口中的沈大哥，正是他所最崇仰的沈虎。沈虎和方可飞及王二牛，近年来被上海滩道上人称为“七大寇”，名义上虽是寇，但七人的口碑却还不错。与陈妖精他们的‘七道旋风’并称为上海滩道上的两股新起的势力。
柴依琳破涕为笑：“好哇！”又抱住郭雪的手邀道：“姊姊也去。”
郭雪抚了抚她额前的发，这样看去，很有些奇特，因为郭雪样子很小，举措却十分成熟，柴依琳的样子也很娇孺，举止间更显稚嫩，两人在一起，虽然柴依琳谙武，郭雪不会，但明显地郭雪像是她的姊姊，反而成了照顾她的人了。
“不如妹妹去我那里作客，”郭雪说，“姊姊有私己话要跟你说。”
陈妖精一听，便道：“柴依琳是‘兄弟盟’的人，又是柴少云的义妹，这样过去‘振新堂’，恐怕有些不便吧？”
柴依琳没好气地道：“你也太顾虑了，凭‘振新堂’想动本姑娘？他动得起？”
一个人目睹‘振新堂’和‘兄弟盟’的好手力斗大雷后，尚且还有那么大的自信，信心丝毫不受动摇，怕也只有柴依琳一人了。
当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当然就是王二牛。
王二牛也兴致勃勃地道：“好啊，我也过去瞧瞧。”
郭雪仰着美丽的脸，问道：“你去干什么？”
王二牛一见这张幽艳的脸，登时酥了半截，晕了泰半，鼻痒痒地又想打喷嚏，只道：“我要……我要保护她呀……”
柴依琳更没好气，啐道：“谁要你保护来着？”
“你……”王二牛这头被郭雪一张水灵似的笑靥，弄得骨酥心乱，再加上嗔喜花容的柴依琳，更没了主意，“我……我只是要……”
柴依琳顿足道：“你要什么嘛？”
郭雪温和地笑道：“我们姊妹说些私己话，你不要来。”
王二牛吃吃地道：“那我……在什么地方等你？”
柴依琳气鼓鼓地道：“你不要等好了。”
郭雪向陈妖精问道：“五哥要不要一道来‘振新堂’？”
陈妖精想了想，道：“我想，晚些再去。”
郭雪有些犹疑，“五哥……”
“哦，我不走的，就算走，也会先告诉你一声，你放心，我不会不辞而别的。”陈妖精恍惚地道，“我只想静一静……不过，我仍是担心，柴依琳她……”
“你也放心，爹知道依琳跟‘兄弟盟’，实在没有太深的渊源，他要对付的只是柴少云而已，这点江湖道义爹爹还是明白的。再说如果你们知道妹妹的亲身父亲是谁的话，就不会再为他担心了。得罪了柴妹妹，这对‘振新堂’一无好处，同时，也威胁不了柴少云；至于‘斧头帮’已给掀翻了，在上海滩大致不会有人再动得起我们姊妹两人吧？”郭雪这样道，柴依琳却听不出来，郭雪其实已经暗示了：柴依琳无足轻重，就算擒下了她，也不足以使柴少云就范，“如果妖精你……你看我这又忘了叫五哥了。五哥担心的是其他的人插手惹事，不过，‘振新堂’加上‘兄弟盟’，那是不会发生什么乱子的。”
陈妖精明白郭雪讲的是实情。
郭山龙留住了焦红与林龙两人，在街口远处等候郭雪回返“振新堂”，其实，也是在执行护卫的责任。
看来，在上海滩内，郭雪真的已不需要自己的保护。
柴依琳在那边，却在忙不迭地支使柴少云留下来护送她的黑子先回“兄弟盟”。
王二牛见陈妖精也不走，本来有点失落的心情，一变为想打探别人的**，即过去用刚才拍自己大腿的力道一拍陈妖精肩膀，豪笑道：“来！咱们不管这干孔夫子说难养的动物，哥儿俩豪情豪情点，喝酒去！”
“豪情点？”陈妖精苦着脸抚着自己的肩膀，“我就担心你老哥太豪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