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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〇拾◇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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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庭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他分辨不出这是梦还是现实。

    在梦中,闵宅回复了从前热闹的模样。家里正在开舞会,人来人往中,他被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召唤着走上楼梯,一步一步,最终来到自己的房门前。他轻轻推开门,在一阵耀眼的白色光芒中看到了母亲。

    她的笑脸依旧慈蔼无比,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温柔地伸出了双手,等着他投入怀抱。

    可当他兴奋地跑过去时,母亲却陡然消失,他扑了个空,仿佛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身子坠入无边黑暗。

    ……

    闵庭柯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东方的曙光刚刚褪去幽森的夜色,朦胧的光影从窗**进来,柔和的落在他的脸上。闵庭柯睡意全无,换了衣服洗了脸,放轻了脚步走下楼。可还是被守在楼下的丫鬟阿喜听到了,她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惊讶地问道,“九少爷,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可是有什么需要?”

    闵庭柯摇了摇头,“没有,昨晚睡得早,今天自然醒得早。”

    没等阿喜说话,张嬷已经快步从厨房跑了出来,腰间还扎着围裙,“小少爷醒了,可是饿了?早饭才开始张罗,恐怕要等一会儿才好,要不我先给你蒸一碗鸡蛋羹?”

    “我还不饿。”闵庭柯走下楼梯,“我四处转转,你们不必管我,都去忙自己的事儿吧。”

    张嬷有些担心地打量起了闵庭柯脸色,“小少爷,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或许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这些关心令他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闵庭柯笑得十分无奈,“真的没事。”

    张嬷还是一脸担忧,闵庭柯拍了拍她的肩膀,脚步轻松地出了大门。

    他回家之后,一直都陪着闵素筠说话,许是船坐得久了,精神一直不好,还没有静下心来看看闵宅的变化。他围着别墅转了两圈,发现有些地方的墙皮已经剥落,后花园虽然种了不少花草,却没有人精心打理,长得十分茂盛,失了美感。倒是攀爬在荫凉里的蔷薇,已经爬上了房顶,阳光下绿油油的光影,让人看着异常舒服。

    别墅建成时由父亲亲手种下的两棵梧桐树已经枯死,大概被砍了,只留下了两个碗口粗的树根半埋在碧草之中。

    草坪中摆着两张藤椅,沐浴在一片晨曦之中。

    闵庭柯走过去坐下,深深吸了口泌人心肺的空气。真的好安静啊……这和闵庭柯想象中的闵家差距极大,让他忍不住猜想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福生快步寻了过来,小心地问道,“九爷,张嬷打发我过来问您有什么需要?”

    闵庭柯转过身,只见福生头发凌乱,衣服的扣子系得乱七八糟,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想必是张嬷怕他有事儿不肯说,急忙把福生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闵庭柯本能地就要摇头,但看着福生真诚的双眸,只能说道,“你去书房里帮我拿一本书,然后再让张嬷泡一壶茶送过来。”

    福生得了吩咐,十分高兴地转身就跑。没多久就送来一本厚厚的书和一杯热牛奶,“九爷,我不识字,围着书架转了两圈,这本书最厚,足够你看一会儿的了。还有这牛奶是张嬷的主意,她说早晨空腹喝茶对身体不好,让你喝了牛奶垫垫肚子,厨房那边正热火朝天的准备早点呢,听说张嬷要给您炸油条。”

    闵庭柯笑着接过书和牛奶,“行了,你下去做事吧,我这边有需要再叫你。”

    福生嗳了一声,机灵地跑了。

    闵庭柯静静地在坐在晨光中读书,才看了十几页,张嬷又打发福生过来叫,说是早饭已经好了。闵庭柯只好放下书,乖乖去了餐厅。油条炸得金黄,又配有豆浆和牛奶两种饮品。闵庭柯见张嬷忙得额头上全是汗珠,心疼地说道,“油条去外面买就是了,何必辛苦自己呢?你如今年纪大了,有些事能放手就放手吧,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了。”

    “我们这些粗人劳累惯了,若让我们歇着才真是要了命。何况家里做的油条干净些,哪是外头买来的东西能比的?”张嬷一脸笑容,“我听说洋人都是喝牛奶的,不知道小少爷喜不喜欢,所以只热了一点儿,若是爱喝,我明儿多热一些。”

    早饭才吃了一半,一个听差跑了进来,“九爷,三爷打发人过来要见您。”

    什么事儿会这个时间派人过来?

    “请进来。”闵庭柯急忙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快步去了客厅。

    听差领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穿着一身旧西服,却烫熨得格外板正,裤线笔直。他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双漆黑的眼睛显得十分精明,一见闵庭柯,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迎上来,“这位就是九爷吧?果然一表人才,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我是闵庭析闵局长的下属,名叫陆家真,您叫我小陆或是家真都可以。”

    闵庭柯客气地笑道,“那怎么行?您年纪比我大,我就叫您一声陆大哥吧。”

    “这可不敢当。”陆家真笑得格外谦虚,“我不过是闵局长手下的小小科员,哪里当的起这声大哥?”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船票递了过来,“听说九爷有朋友要去汉口,闵局长拖了几十个关系,好容易弄到一张票,让我赶紧给您送过来。即便是这样,也只买到了一周后的船票。”

    闵庭柯接过来,有些为难地说道,“我有两个朋友要走,如今只弄到一张船票可如何是好?”

    陆家真道,“世道乱糟糟的没个太平,船票最是金贵,常常是千金难求,即便有钱,找不到人也是枉然。您既然抬举叫了我声大哥,我少不得要啰嗦几句。依我说,好容易搞到票,先让你的朋友走一个人,回头让闵局长再帮您留心,想必不出一个月,总能再买到票的。若是失了这次的机会,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上。再说了,哪有那样好的机缘,一出手就能买到两张票呢?倒是一张票更容易买些。”

    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闵庭柯笑着点了点头,“陆大哥说得有理,我先代我朋友谢过了。”

    陆家真连忙客气地摆手,“我哪有那样的本事,都是闵局长出的力,我不过是帮着跑跑腿罢了,哪里担得起九爷这句谢?”

    “大清早的烦劳您跑一趟,这份情谊我是要铭记在心的。”闵庭柯在国外四年,场面上的话也说得非常漂亮,“陆大哥用过早饭了没有?厨房刚炸了油条,您要不要用一点儿?”

    “我哪有那个福气,上头还有一堆公务等着解决。船票交到您的手里,我就要告辞了,回去晚了,只怕要遭殃。”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向闵庭柯告辞。

    闵庭柯亲自送到大门口,再三道谢。陆家真不敢妄自托大,谦卑地躬了躬身,这才走了。

    闵庭柯吃过早饭,拿着船票对福生道,“你知道老城厢那边有家同民会馆吗?”

    福生想了想,“同民会馆没听过,老城厢那边却是知道的。那边又破又旧,没几家像模样的会馆,到了一打听就知道。九爷,可是有事要吩咐?”

    闵庭柯道,“你还记得在码头见过的唐氏兄妹吗?”

    “他们?”福生嗯了一声,又看了看闵庭柯手里的船票,恍然大悟地说道,“九爷,您该不会是为了他们去求得三爷吧?”闵庭柯虽然没有回答,但眼神里留漏出来的坦然自若却让福生找到了答案,他忍不住说道,“九爷,何苦为了这种事情去麻烦三爷?别人不知道,您是在国外喝过洋墨水的,难道还不清楚吗?虽说是在政府部门工作,但也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要想了又想。更何况三爷一没背景二没人脉,能有今天全靠脚踏实地的性子。如今为了个不搭边的人拖了层层人脉弄到船票,这人情不是要三爷去还?到时候别人求了他什么事儿,他又怎么好拒绝?白白地给他惹了许多麻烦……”

    一番话说得闵庭柯脸色通红。

    他只想到帮忙,却没有想这么多。看来自己还是太过天真了……

    福生也觉得话有些重了,有些后悔地低下了头,“九爷,小的胡说八道,您别往心里去。”

    他一心一意为三哥做打算,又何错之有?就算有错,错也在他身上。

    闵庭柯尴尬地说道,“这件事儿的确是我草率了,若不是你提醒,我还没有察觉出来。”

    福生道,“九爷,您在国外一心读书,对上海滩这边的利害关系不清楚也不奇怪。小的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九爷因为些非亲非故的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如今这世道,都是自扫门前雪,别说只是个泛泛之交的朋友,就是亲兄弟又能如何呢?”

    闵庭柯立刻就想到了六哥闵庭桉。

    想到他为了大烟迷失本性的模样,也想到了自己的无力与无能。

    闵庭柯的脸色顿时一白,有些难堪。

    福生急忙解释道,“九爷,小的是个粗人,要是说错了话,您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飞快接过了闵庭柯手里的票,“小的这就把票送过去,九爷还有什么话要转达吗?”

    闵庭柯想了想,干脆说,“算了,还是我和你一同去吧。”

    福生一想到那对唐氏兄妹就觉得麻烦,实在不想让九爷见他们。不过他刚才说了一堆话,已经越矩,这个时候再阻拦闵庭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他只能干巴巴地笑道,“也好,免得小的传错了话,闹出笑话来。不过老城厢那边乱糟糟的不能久待,九爷说几句话就回来吧,大小姐走时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您的安全,若是掉根头发都要拿我试问。”

    闵庭柯点了点头,“你放心,把票交给他们就回来。”

    福生这才松了口气。

    闵庭柯换了套衣服,由福生开车送着去了老城厢。